窗外昏黄的灯光透过纸拉门,在榻榻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里还残留着草药的微苦,混着槲奈子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在卧室里轻轻弥漫。

满月靠在槲奈子怀中,呼吸渐渐平稳,可耳廓还带着未褪的薄红。

她低头看着满月乱糟糟的发顶,指尖悬在半空许久,终究只是轻轻碰了碰那柔软的发丝,声音轻得像叹息:

“还晕吗?”

“好多了。”

满月闷闷地应着,鼻尖蹭到她的手心,熟悉的暖意带着草药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槲奈子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满月……”

“嗯?”

满月抬起头,回应着她的呼唤。

槲奈子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耳朵都泛起浅浅的粉色。

“就是……刚才月月说的‘家人’……”

她顿了顿,手指蜷缩起来,

“你对我,只是家人的感觉吗?有没有……有没有那种更特别的——”

后面的话像被舌尖咬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那种感觉”四个字,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满月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满月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声音却不受控地发颤:“哪、哪种啊……”

“就是……”

槲奈子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似的比了个手势手母指食指比作一个圈,伸出食指,戳进了那个圈里。

“这个……”

满月的目光死死钉在槲奈子的手上,那简单的手势像道惊雷劈进她混沌的大脑,瞬间炸开成片的空白。

下一秒,热度顺着脖颈疯窜到耳尖,连眼尾都泛起薄红,她猛地别开脸,盯着榻榻米上的光斑,手指却不自觉绞紧了身下的被褥。

“这、这种……”

她舌头打了结,连声音都飘得发虚,

“我、我知道的……”

话刚出口,就听见身侧传来细微的动静。

转头时正撞见槲奈子收回手,指尖慌乱地攥着衣角。

她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粉色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后,连说话都带着气音:

“对不起……是不是太奇怪了?我只是……实在说不出口……”

突然纸拉门却“唰”地被拉开——

“姐!满月姐姐!你们在聊什么呀?”

樱希子的声音像雀儿似的闯进来,身后跟着槲洛子,腰间的铃铛叮当作响。

两人的突然出现让卧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樱希子刚迈进门,就看见槲奈子红得能滴血的脸颊,还有满月别着脸、耳尖冒热气的模样,眼睛张大,嘴巴张开。

槲洛子也愣住了,手紧了紧,小声嘟囔:

“姐姐们在……”

槲奈子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慌乱间大腿夹住了满月的腰,一扭跨将她甩出怀中。

“呃——!”满月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掀得往前扑去,手肘重重磕在榻榻米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乱糟糟的头发垂下来遮住脸,只露出通红的耳尖和抿紧的唇角,连声音都带着点委屈的闷响:

“你、你干嘛啊?”

槲奈子自己也懵了,看着空了的怀抱和趴在地上的满月,脸颊红得几乎要冒烟,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突然……”

“姐你怎么把满月姐姐推地上啦!”

樱希子最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想扶她起来,

“满月姐姐没事吧?”

槲洛子也凑了过来,腰间的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没散去的委屈:

“还说不是故意的,差点把我摔散架了。”

“对了,姐姐们房间外怎么趴了只白色的狐狸呀?它的旁边还有封信。”

“白狐狸?”

满月刚被樱希子扶着撑起上半身,手肘的钝痛还在跳,听见这话时,脸上的红意淡了些,只剩眉梢蹙着。

槲奈子也猛地回神,方才那点旖旎与慌乱被突如其来的异状冲散,快步跟着往门口走,和服的下摆扫过榻榻米,留下细碎的声响。

纸拉门外,暮色已浸浓了庭院,檐下的灯笼刚被点亮,暖黄的光恰好落在那团雪白的毛团上。

月樱蜷在廊下的地板上,尾尖偶尔轻轻扫过地面,见人出来也不躲闪,红色的眼瞳转了转,竟主动用脑袋蹭了蹭满月伸过去的手指。

那触感软得像揉了团新雪,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润。

它前爪旁的信封装在素色绢布里,边角绣着御前家标志性的弯月纹,满月指尖刚碰到绢布,就认出那是残月手帕的料子。

她拆开信封时,槲奈子也凑了过来,两人的肩膀不经意间挨着,方才被摔开的尴尬竟淡了些,只剩信纸展开时的轻响,残月潦草的字迹在纸上铺开。

“我已经回去应付家里了,你在鸳鹭家好好玩一玩,我晚点来接你,食言请自主回来。爱你的,残月——”

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是写时心有牵挂,信纸边角还沾着半干涸的墨渍,显然是匆忙所写。

“啊?残月回去了!?但愿不会出什么差错。”

满月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发紧,墨迹仿佛还带着残月落笔时的温度。

她蹲下身,指尖顺着月樱顺滑的脊背往下抚,小家伙舒服地蜷起尾巴,将脑袋埋进她掌心,红宝石般的眼睛半眯着,竟露出几分与残月相似的亲昵。

“唉呀∽月樱呀,主人把你抛下了呢——”

“这胖狐狸是月月的小随从呢∽”

槲奈子站在廊下,晚风掀起她和服的浅蓝色衣摆,发间皂角香混着庭院里晚樱的淡香漫开。

“她向来细心,知道我们会担心。”

话虽这么说,满月望着信纸上残留的月蚀之力,目光却带着些忧色——御前家此刻怕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残月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樱希子已经蹲在月樱旁边,戳了戳它蓬松的尾巴,惹得小家伙轻轻“嗷”了一声:

“它好乖呀!比柴犬还亲人呢!”

槲洛子也凑过来,腰间铃铛叮当作响,却没敢伸手,只是小声嘟囔:

“长的好胖……”

月樱像是听懂了,突然起身,用脑袋顶了顶满月的手腕,随即叼起地上的绢布边角,满月挑了挑眉,顺势站起身,信纸被她仔细折好塞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

满月刚把信纸按在心口,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响,打破了廊下的静谧。

她脸颊一热,下意识往槲奈子身后躲了躲,乱糟糟的发顶蹭过对方的衣袖,那点因被摔而残留的委屈,混着饥饿的窘迫,让耳尖又泛起薄红。

“饿了?”

槲奈子转头,恰好撞见她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动作,眼底的忧色瞬间被笑意冲淡,

“也是,从早上折腾到现在,连口热食都没吃上。”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满月的发顶。

“你的家人会同意我在你们家蹭饭吗?”

小狐狸似乎听懂了,也跟着“嗷嗷”叫了两声,惹得几人大笑。

槲奈子狡黠地眨眨眼道:

“我家可向来是‘蹭饭容易,离席难' ,你确定要蹭?”

满月被她逗得一怔,随即抬手挠了挠发烫的耳尖,紫瞳里漾开细碎的笑意:

“那正好,省得我回去面对鹤白那家伙的嘴脸。”

话音刚落,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响了一声,惹得樱希子和槲洛子捂着嘴直笑,廊下的灯笼都似被这笑声晃得暖了几分。

“鹤白?他是谁?”

“是北海道赤羽家的公子,也是……月月名义上的未婚夫。”

满月的声音冷了些,手又保持着握刀的动作,那点暖意都压不住提及这个名字时的厌烦。

紫瞳里的光暗了暗,像是想起了清晨回廊下对方傲慢的嘴脸。

槲奈子的指尖顿在半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她自然听过赤羽家的名号,那是北海道里数一数二的望族,只是没想到会和残月牵扯上婚约。

“婚约?月月从没跟我提过。”

她垂眸看着月樱蓬松的尾巴,语气里藏着几分不解,“她那样爱自由的性子,怎么会甘心受婚约束缚。”

“怕是由不得她。”

满月轻嗤一声,手肘的钝痛还在隐隐作祟,想起鹤白说“御前已败”时的得意,眼底便泛起冷光,

“鹤白那家伙,一口一个‘未婚妻’,满眼都是算计,哪有半分真心。今早还拿御织坊的事要挟月月,说要带她回赤羽家‘庇护’,我看是想把她困起来。”

樱希子正抱着月樱的肚子蹭来蹭去,闻言突然抬头,樱花色的发丝晃了晃:

“就是那个总派人来商会找茬的赤羽家?前几天还想买断我们的西阵织货源呢,被姐姐骂回去了!”

槲洛子也皱起眉,腰间铃铛轻轻响了响:

“坏人。”

“原来之前来找到你们家了啊……可不是坏人么。”

满月说。

“好了,烦心事先放放。”

槲奈子拍了拍满月的肩,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暖意,

“樱希子、槲洛子,一起去吃饭吧!父亲母亲应该在等我了。”

“好嘞!”

樱希子立刻松开抱着月樱的手,樱花色的身影一阵风似的窜向回廊深处,腰间的缎带都飘了起来。

槲洛子也跟着小跑几步,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地追着樱希子的脚步声,倒让廊下的沉郁散了大半。

满月弯腰抱起蜷在脚边的月樱,小家伙顺势往她怀里缩了缩,蓬松的尾巴搭在她小臂上,暖得像个小暖炉。

“走吧,去蹭你家的‘难离席’的饭。”

她抬头朝槲奈子笑了笑,紫瞳里的冷光淡了些,只剩几分被饥饿勾出来的窘迫。

“说真的……”

槲奈子刚开口,餐厅的雕花木门"吱呀”推开,

“姐! ?你、你醒了! ?站在这干嘛?快、快、快进来吧...”

一个身穿灰色和服,深蓝色短发的少年从门内走了出来,被门前的两人吓了一跳。

他的目光在槲奈子和满月的身上顿了顿,随后慌乱移开视线时,险些撞上廊柱。

“屹岁,你没事吧?”

槲奈子看着自家弟弟局促的模样,喉咙发紧。

“屹...岁?那屹葵不就....哇偶!……”

满月小声嘀咕着,

“这是你的弟弟?倒是和你一样,容易脸红。”

她伸手接过屹岁手中的碗碟,青瓷凉意透过指尖,却不及少年结结巴巴的回应来得灼人,

“谢、谢谢姐姐...不、不对!屋里的菜已经做好了,母亲说再不来就.....”

“额..屹岁。”

槲奈子伸手捋平他翘起的发梢,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檐下的雀鸟,

“那她......”

“我是来蹭饭的不速之客。”

踏入餐厅,暖融融的热气裹挟着饭菜香扑面而来。

餐桌中央摆着咕嘟冒泡的寿喜锅,乌冬面在青瓷碗里泛着琥珀色的油光,蒸腾的热气中,两个女孩正趴在桌边探头张望。

“快坐吧,鱿鱼须什么的再不吃可要被父亲偷吃光了。”

槲奈子这才发现父亲正背对着她们,专心擦拭酒壶,可微微晃动的肩膀出卖了他。

她们的母亲跪坐在一旁,樱希子的发色是随她的,那女人说:

“怎么站在门口?快来吃饭吧!”

小狐狸突然从满月肩头跃下,“嗖"地窜上餐桌,在放着鱿鱼须的盘子上方盘旋一圈,精准叼走一根。

槲奈子急得要去抓她,却被满月轻轻按住,说道:

“看,它在帮我们试菜呢。”

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屹岁紧绷的肩膀也松下来。

“这小家伙哪来的呀?没见过呢。”

槲奈子的母亲笑着夹起一筷子的菜,放在满月碗里。

“这是御前家大小姐的,没有危险。”

“这样啊...嗯,多吃点,别客气。”

她的目光温柔地扫过女儿泛红的脸颊,眼底尽是了然的笑意。

父亲终于转过身,手里还握着酒壶,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

满月正要起身应下,槲奈子却抢先一步按住她的肩膀说:

“父亲,她不会喝酒。”

话落才惊觉自己的急切,耳尖愈发滚烫。

小狐狸蹲在餐桌上,尾巴得意地扫过鱿鱼须的盘子,红宝石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众人。

“咳咳……”

父亲端起酒杯,目光在满月身上停留片刻,

“以后常来。”

"会的、会的。”

“哎....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鸳鹭家的夫人,鸳鹭樁。这是鸳鹭家家主,鸳鹭濑名。这四位你应该见过了,以后请多多关照。”

槲奈子身旁那女人介绍道。

椿跪坐在蒲团上,身姿是与槲奈子如出一辙的丰满匀称,两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发色除外。

她扎着大麻花辫松松挽在左肩上,发尾上插着两三朵小菊花。

椿身着淡米色友禅染和服,眉梢轻弯,眼尾晕着浅淡脂粉,鼻尖小巧,唇角噙着温软笑意;指间套枚素银指环,指腹覆着持家留下的薄茧,一举一动皆透着成熟的温婉持重。

满月捧着温热的茶碗,指尖贴着青瓷壁的凉意,目光却不由自主追着椿的动作晃。

她的目光紧锁椿那两个摇晃的大雷,忍不住小声吐槽道:

“这简直是本子里标准的贤惠人妻呀!”

“噗嗤——”

槲奈子刚夹起一筷子涮得滚烫的牛肉,闻言手猛地一顿,酱汁差点滴在和服下摆上。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满月,忍着笑凑到满月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气音的敌意:

“你这家伙,一直看就算了,还敢在人家女儿我的面前说这个?”

满月往餐桌中央瞥了眼,见椿正温柔地给槲奈子、樱希子夹菜,父亲和屹岁在低声聊修行,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小动作,才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往槲奈子身后缩了缩,活像只闯了祸的小猫,

“你别胡说……才没、没有。”

“听到又怎么了?”

槲奈子挑眉,眼底的笑意浓了起来,夹了块自己碗里浸满汤汁的豆腐喂给满月,

“我母亲确实很贤惠呀——不过比起你刚说的什么玩意儿,我觉得她更像把家里黏在一起的糯米团,连月樱都爱蹭她。”

正蹲在餐桌角啃鱿鱼须的月樱像是听懂了,抬起沾着油星的脸,红色的眼睛往椿那边瞟了瞟,随即又“嗷呜”一声叼起另一根鱿鱼须,尾巴扫得榻榻米轻轻作响。

“那你……”

满月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以后也会像你妈妈这样吗?”

槲奈子剥虾的手一顿,脸颊又悄悄泛起红。

她抬头看了眼满月,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才抿着笑低声回:

“说不定呀,不过得看跟谁一起过……”

话没说完,就见椿端着一壶新沏的茶走过来,笑着往两人碗里添水:

“奈奈跟满月在聊什么呀?笑得这么开心。”

槲奈子慌忙收回目光,往嘴里塞了块牛肉:

“没、没什么!在说寿喜锅好吃呢!”

满月也赶紧低下头扒饭,耳根还透着红,却没发现椿看着两人,眼底漾开的了然笑意。

与此同时,御前家里,残月正被父亲的目光钉在原地。

鹤白斜倚在门框上,折扇轻敲掌心。

“我要食言了……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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