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不说谎……
那个恬静的身影,悄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如果没有林溪冉,或许自己真的会被那些恶毒的言辞,彻底拖入怀疑与痛苦的深渊。
林溪冉用那句如同箴言般的话语,为自己点亮了一盏驱散迷雾的灯。
这份点拨之恩,对芙兰来说,重若千钧。
她一整晚都在思考,该如何向这位朋友,表达郑重的谢意。
她不知道人类世界里,郑重的谢意应该是什么模样。
是像秦诗玥那样,送出价值不菲的礼物吗?可她没有那些东西。
还是……用她自己独有的方式?
这个念头让她既期待,又有些不安。
……
翌日清晨,当芙兰怀着期待,踏入高二(三)班的教室时,却意外地发现,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今天却并没有出现。
她的座位,空荡荡的。
芙兰的心骤然一紧。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孙老师拿着点名册走上讲台。
当她念到林溪冉的名字时,没有任何人应答。
孙老师在名字旁做了个记号,然后用她那一贯平稳的语气说:“林溪冉同学今天身体不适,请了病假。”
身体不适……
这四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芙兰的心上。
她下意识想起了林溪冉那总是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风中柳枝般单薄的身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阴影般悄然笼罩在她的心头。
那一整天,芙兰都有些心神不宁。
老师讲课的内容,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的,是昨天林溪冉那有些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声音。
……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
芙兰走到秦诗玥的身边,拉着秦诗玥的衣袖,金色眼眸里写满了焦急与恳求。
“秦诗玥,我们……可以去看望一下林溪冉吗?”
秦诗玥想起来,昨天下午,自己不在时,正是林溪冉陪着情绪低落的芙兰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细算起来,从开学到现在,这位安静的文学少女,确实也一直默默地在很多方面,给予了自家小精灵不少关照。
于情于理,都确实有必要去探望一下。
秦诗玥拍了拍芙兰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柔声说道:“好,我们一起去,我让张叔查一下地址。”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司机的电话,语气恢复了那种简洁而高效的指令模式:“张叔,帮我查一下高二(三)班林溪冉同学的家庭住址,我们现在过去。另外,去一趟市中心那家沁园春,挑最顶级的果篮,再加一份燕窝礼盒、一份无糖的手工点心。半个小时后校门口见。”
挂断电话后,她轻轻揉了揉芙兰的发顶,安抚道:“放心,很快的。”
……
林家的别墅,坐落于城市另一端一个环境清幽、但略显陈旧的老式别墅区。
这里的建筑,没有云顶天麓的现代与奢华,却多了一份经过岁月沉淀、属于上一代人的宁静与雅致。
当那辆低调而又华贵的宾利,平稳地停在林家那扇漆色斑驳、样式古典的铁艺大门前时,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林家父母,脸上立刻堆起了难以掩饰的、恭敬而又拘谨的笑容。
“哎呀呀,是秦小姐吗?快请进,快请进!真是……太让您费心了!”
林母,一位穿着得体但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的中年妇人,举止间透出一种过分的客气与殷勤,仿佛生怕有一点怠慢。
秦诗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属于世家继承人的完美微笑。她微微颔首,语气既尊重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林伯父您客气了,祖父身体康健,劳您挂心。您和家父是旧识,那我和溪冉更是不能生分了。”
秦诗玥随即递上手中那份贵重的礼物,“今天冒昧来访,主要是听闻溪冉同学身体不适,我和芙兰都很担心,特意来看看她。不知她现在方便吗?”
芙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林父脸上那份略显用力的热情,又看了看秦诗玥唇边那抹完美却疏离的微笑。
她觉得这两个笑容,都像是一副精美的面具,让她看不清面具下真正的情绪。
这种感觉,让她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压抑。
在林母热络的引领下,她们走进了客厅。
芙兰借口想和林溪冉单独聊聊,成功地从那片令人窒息的客套氛围中脱身,独自一人走上了二楼。
秦诗玥则被林家父母“盛情”地按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进行着一场她无法拒绝的“茶话会”。
芙兰推开林溪冉卧室那扇虚掩着的门,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气、淡淡花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微苦中药味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米白色的蕾丝窗帘,将光线筛得温柔而朦胧,洒在原木地板上。
房间里最显眼的,是一整面墙的白色实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各种语言的精装书籍。
书架的空隙里,点缀着几个歪着脑袋的精致猫咪瓷偶,和一小盆正在努力生长、叶片翠绿的多肉植物。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铺着淡紫色格纹桌布的小书桌,上面除了摊开的书本和一支钢笔外,还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还带着露珠的白色铃兰。
那股淡淡的花香,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米灰色布艺床,床头是饱满的软包设计,床上堆着几个燕麦色的靠枕,散发着一种适合阅读的舒适气息。
林溪冉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睡衣,半靠在床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那双总是失焦的眼眸,此刻更是因为高烧而显得水汽氤氲。
她的嘴唇干裂,呼吸急促,时不时还会发出一阵被强行压抑住的痛苦咳嗽声。
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几板拆开的药片,还有一个显示着39.2℃的电子温度计。
她的病,远比孙老师所说的“身体不适”这四个字,要严重得多。
“……芙兰?”
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林溪冉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道光。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直一些。
“你别动!” 芙兰见状,连忙快步走到床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按住了林溪冉的肩膀,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老师说你请了病假,我和秦诗玥都很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秦、秦同学也来了吗?”林溪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与局促。
“嗯,她在楼下和你父母聊天。”芙兰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担忧地握住了她那只因为发烧而滚烫的小手,“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事。”林溪冉努力地挤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就是……老毛病了,有点肺炎。医生说,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芙兰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又瞥了一眼床头柜上那只做工精致的白瓷碗,碗里是几乎没怎么动过、已经有些坨了的鸡汤面线。
芙兰心疼地皱起了眉。
“你晚饭……就吃了这么一点吗?”她小声地问道。
林溪冉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声音更轻了:“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芙兰心中愈发难过起来。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精致的小果盘,里面切好了几块橙子和一串洗干净的葡萄,显然是家人为林溪冉准备的,但她似乎也同样没有碰过。
“那……吃一点水果好不好?” 芙兰将果盘捧到林溪冉面前,拿起一瓣饱满多汁的橙子,像喂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的嘴边。
林溪冉看着她那写满了担忧的金色眼眸,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份好意,便顺从地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
清甜微酸的汁水确实让她的口腔舒服了一些。
但仅仅是一口,高烧带来的恶心和乏力感,就让她再也无法下咽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芙兰放下果盘,郑重地握住林溪冉的手,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林溪冉,昨天多亏了你……谢谢你。”
“嗯?” 林溪冉烧得有些迷糊,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茫然,“……昨天?什么事?”
她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昨天在花圃,” 芙兰提醒道,“你告诉我的那句话,月亮从不说谎!就是因为那句话,我才……”
芙兰的话还没说完,林溪冉像是终于从纷乱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了那个片段。
“那个啊……” 她有些费力地回忆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你别太在意,那不是什么箴言,只是我昨天……刚好在一本诗集里看到的一句话,觉得很美,就随口说出来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林溪冉的精力,显然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对话。
没过多久,她就在药物的作用和疲惫身体的拖累下,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芙兰看着她那紧紧蹙着的眉头,和那张在睡梦中依旧显得痛苦的小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善良的朋友,被病痛如此折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的心中破土而出。
她要主动为一个人类,使用精灵族的治愈魔法。
这个念头让她紧张起来,她知道,这并非小事。
在她的故乡利姆雷雅,治愈之力通常被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
人类所信奉的守望圣殿所使用的,是所谓的神术,属于光系魔法的分支。
那种魔法更像是一场暴烈的净化——用神圣的光明之力,强行去驱逐体内的不洁。
它能在瞬间让垂死之人恢复生气,但这种治愈,代价是巨大的。
它像一场在身体里进行的战争,虽然消灭了敌人,但也会将战场弄得一片狼藉,极大损耗生命本源,甚至会留下永久性的暗伤。
但精灵的治愈魔法不一样。
它不属于任何元素派系,而是源于对生命本身的理解与沟通,是一种古老的自然魔法。
这种治愈,不是驱逐,而是调和;不是用一种力量去对抗另一种力量,而是引导失序的生命,回归其本应遵循的和谐秩序。
这种回归的速度,同样可以快如奇迹,但它不会带来任何负面效果。它像春风唤醒大地,过程悄无声息,结果却是万物复苏。
它不仅能让身体恢复如初,更能让生命本源得到滋养,变得比之前更加坚韧。
只是……这种魔法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环境,更需要被施术者完全不设防的信赖。
现在的环境,合适吗?
林溪冉……会信赖自己吗?
芙兰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也无比的坚定。
她环顾四周,确认房门紧闭,楼下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芙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
她为林溪冉掖了掖被角,然后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林溪冉,”芙兰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你愿意……相信我吗?”
林溪冉缓缓睁开眼,她烧得有些迷糊,但还是从那双金色的眼眸里,读懂了某种超越言语的请求。
她几乎没有思考,便虚弱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许可,芙兰不再犹豫。
她伸出手,悬停在林溪冉的额头上方几寸的距离。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聆听。
她调动全部的精神力,如同一片无形而温暖的潮水,轻柔地探入林溪冉紊乱的生命场域。
一瞬间,无数细碎、痛苦的低语涌入了她的意识。
她听到了林溪冉肺部那些微弱的呼吸声,它们被黑炎所炙烤,仿佛是在悲鸣;
她听到了她血液流动的滞涩,像是冬日里即将封冻的小溪;
她甚至听到了她灵魂深处,那一丝因长期体弱而残留的疲倦与虚弱。
芙兰没有去对抗那些黑炎,而且开始进行最温柔的呼唤。
她的指尖,亮起了一抹比晨曦更柔和、比嫩芽更纯粹的翠绿色微光。
光芒如同一颗种子,从她掌心落下,悄无声息地融入林溪冉的体内。
它没有驱逐任何东西。
它只是在歌唱。
它用一种只有生命本身才能听懂的古老韵律,在林溪冉的体内轻轻哼唱着。
它在安抚那些悲鸣的生命气息,告诉它们不要害怕;
它在呼唤那些滞涩的血液,邀请它们重新欢快地奔流;
它在温暖那疲惫的灵魂,允诺它一个宁静而安稳的梦境。
这是一场温柔的唤醒。
在芙兰的视野里,林溪冉体内那些原本紊乱、黯淡的生命气息,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开始一点点地主动向那团翠绿色的光芒靠拢。
它们不再对抗,不再悲鸣,而是围绕着光芒,重新开始学习如何和谐地共鸣、如何有序地流动。
那些黑炎,在和谐而充满活力的生命秩序面前,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被温柔地消解了。
芙兰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种调和远比驱逐要消耗心力。
当她感觉到,林溪冉体内的生命气息,已经重新编织成一首平稳而和谐的乐章时,她才疲惫地收回了双手。
她睁开眼,那双金色的眼眸因为心力的消耗而显得有些黯淡。
但映入她眼帘的景象,却足以冲淡所有的疲惫。
床上的少女,已经从刚才那种痛苦的高烧状态中彻底摆脱了出来。
她脸上的病态潮红已经褪去,恢复了惯有的苍白,呼吸也变得平稳而悠长,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深度而又安稳的睡眠之中,眉头舒展,神情宁静。
芙兰知道,这次的肺炎和高烧,已经被彻底治愈了。
不仅如此,她还将林溪冉那因长期体弱而亏空的身体,好好地滋养了一遍。
但她也敏锐地感觉到,在林溪冉的生命本源深处,似乎潜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缺陷。
这不是疾病,而是一种先天的体质。
这种根源性的东西,远不是一次短暂的治愈能够彻底扭转的。
不过至少,她以后不会再那么容易生病了。
芙兰看着林溪冉安稳的睡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满足而欣慰的微笑。
她悄悄地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