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秦诗玥礼貌地打断了她,“林伯母费心了,让她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来看她。”
说完,她便不再给对方任何攀谈的机会,牵着芙兰的手,转身走出了那栋别墅。
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林母脸上那副热情殷勤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刚打完一场硬仗。
“……总算是走了。”她按了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对身旁的丈夫抱怨道,“你瞧瞧她刚才那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全了礼数,又半点便宜都让你占不到。这心思……哪里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林父的表情也同样凝重,他走到窗边,看着那辆宾利绝尘而去的尾灯,缓缓摇了摇头。
“信不信不重要,”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重要的是,她说了,改天再来。这就说明,在秦家这位继承人心里,我们家溪冉,是有分量的。”
他转过身,看向妻子,眼中闪烁着属于商人的精明光芒:
“这对我们来说,就够了。”
……
坐回车里,芙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小小的疲惫,心满意足地靠在了秦诗玥的肩上。
秦诗玥看着她那双重新恢复了神采的金色眼眸,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银发,柔声问道:“是不是饿了?晚上想去哪里吃?”
芙兰认真地想了想。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林溪冉床头那碗几乎没动过、热气腾腾的鸡汤面线。
“我想吃米线,可以吗?” 芙兰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秦诗玥闻言,仔细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随即发现,自己好像……确实从未带芙兰吃过这种东西。
米线这种食物,追求的就是那一碗刚出锅的热气和风味,打包带回家,口感和味道都会大打折扣,所以从未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
至于学校食堂,恰恰是因为太过精致,自然也见不到这种略显粗糙的民间美食。
一来二去,竟成了一个小小的盲区。
“当然可以呀。”说着,秦诗玥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地址。
……
不久后,车子驶入一条僻静的老街巷弄,在一处不起眼的黑色木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招牌,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小的匾,上面以古朴篆体刻着一个‘米’字,采取的是纯预约制。
秦诗玥领着芙兰走入其中,绕过一面刻着兰亭集序的原木屏风,来到一间用竹帘隔开的独立包厢。
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股勾人食欲、极致鲜美的汤香。
桌面上,早已摆放好了精致的瓷碗和乌木筷。
很快,一位身着素雅汉服的服务员,端着一个黑色的漆盘走了进来。
这里的米线,并非寻常煮好的一大碗,而是将仪式感做到了极致。
一尊还在用小火温着的古朴白瓷汤盅被放在了芙兰面前。服务员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雾气瞬间升腾而起。
服务员躬身,用一种训练有素的柔和语调介绍道:“两位贵客,这是本店的招牌松月慢炖。汤底是用云南空运的顶级松茸、南非干鲍、深海花胶与散养三年的老母鸡,文火慢炖十二个小时而成,只以少量海盐调味,追求的是食材最本源的鲜醇。”
紧接着,是配菜。
十几个青花瓷小碟被一一摆开,琳琅满目,宛如艺术品:切得薄如蝉翼、带着漂亮大理石花纹的顶级和牛片;晶莹剔透、还带着弹性的手剥鲜虾仁;几片散发着异香的现刨黑松露;十几枚小巧的溏心鹌鹑蛋……
最后,才是一碗莹白如玉、还冒着热气的手工米线。
服务员介绍说,这是用现磨的米浆鲜榨而成,以保证最顺滑弹韧的口感。
秦诗玥拿起筷子,先是夹起一片和牛,在滚烫的汤底中轻轻涮了几秒,便放入了芙兰的碗中。
“先尝尝这个。”
芙兰学着她的样子,将那片还带着汤汁的牛肉送入口中。
她甚至不需要咀嚼,那鲜嫩的肉片就仿佛在舌尖融化了,浓郁的肉香与汤底那霸道又醇厚的鲜美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
芙兰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原来,即便是米线这种在她看来很朴实的食物,在人类的世界里,也可以被做到如此的极致与奢华。
她抬起头,看到秦诗玥正安静地坐在对面,唇边带着一丝浅浅的温柔笑意,耐心地帮她把虾仁和鹌鹑蛋一个个烫好,再放入她碗中。
在这方只属于她们二人的小小天地里,窗外的风雨和人世的烦忧,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下了肚,暖意和饱足感一同涌了上来,伴随着一股强烈的倦意。
芙兰放下筷子,眼皮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打瞌睡的小鸡。
秦诗玥看着她那副吃饱了就想睡觉的可爱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对着还迷迷糊糊的芙兰,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过来。”她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芙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像一只树袋熊,挂在了秦诗玥的身上,将小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了那带着清香的肩膀上。
秦诗玥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今天格外疲惫,甚至比上次在游乐园疯玩了一天之后还要累。
“就这么累吗?”秦诗玥柔声问道,指尖轻轻梳理着她柔顺的银发,“只是去看望了一下同学而已。”
芙兰像只坦白自己偷偷抓了蝴蝶的小猫,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请求原谅的忐忑,“秦诗玥,我没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秦诗玥抚摸她头发的手指顿了一下,“嗯?”
芙兰将自己偷偷用魔法治好了林溪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诗玥。
秦诗玥听完,无奈而又宠溺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芙兰的小脑袋。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偷偷去当救死扶伤的小英雄了。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怪你呢?”
芙兰听到这话,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安心地在秦诗玥的怀里蹭了蹭,却又仰起小脸,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那……什么样的事情,你才会生气呀?”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让秦诗玥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一下。
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比如,芙兰对着其他人露出像现在这样依赖的表情;比如,有其他人能像自己这样,将她拥入怀中;再比如,她那双倒映着自己的金色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光是想象一下,一股烦躁的阴郁情绪,就像藤蔓般缠上了她的心。
她发现,她真的会生气。
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气的那种。
但她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等待答案的小精灵,然后俯下身,用一个轻柔的印在额头的吻,结束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睡吧。”她说,“你再不睡,我就要生气了。”
芙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唇边带着一丝幸福的笑意。
但没过一会儿,她又猛地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
她转过头,一脸苦恼地对秦诗玥说:“秦诗玥……我好像……做错事了。”
秦诗玥一愣,“嗯?”
芙兰皱着小脸,无比认真地分析道:
“林溪冉她本来病得那么重,这次的期中考试,她肯定就可以不用参加了。”
“现在被我治好了,她明天大概就能活蹦乱跳地回学校了……那她岂不是……就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复杂的函数和电磁场了?”
“……你说,她会不会怪我呀?”
秦诗玥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将那个还在深深纠结的小精灵,一把揽入了怀中。
……
翌日清晨,当芙兰踏入高二(三)班的教室时,内心充满了忐忑。
她像一只刚刚偷吃了小鱼干、还没来得及擦嘴的小猫,既期待看到自己的“杰作”,又害怕被发现。
她做贼心虚般地将目光投向教室的角落。
那个座位不再是空荡荡的,林溪冉不仅来上学了,而且状态好得有些惊人。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效果,但亲眼看到,还是让芙兰感到了一丝小小的欣慰。
此刻,她那总是过分苍白的脸颊上,终于透出了一层淡淡的的温润光泽。
那双总是有些失焦的眼眸,也变得清澈明亮了一些,仿佛洗去尘埃的黑曜石。
这种变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就连一些平时不太关注她的同学,今天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私下里开始小声议论。
“林溪冉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一个女生转过身子,小声地说道。
坐在她后面的女生探过头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应:“是气色好了很多吧?以前总觉得她有点阴沉沉的,今天整个人好像都亮堂了不少。”
“何止是好啊,”她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她昨天发高烧请假的,没想到好得这么快。看来恋爱真的能滋养人啊,你看她最近和那个转校生走得那么近……”
芙兰听着这些议论,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整个早自习,她都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眼神躲闪,甚至不敢再往那个角落多看一眼。
然而,下课铃声一响,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溪冉主动走到了她的课桌前。
“早安,芙兰。”
“早、早安……”芙兰紧张地攥着裙角,不敢与她对视,试探性地问道,“那个……你的身体……还好吗?期中考试……还能应付吗?”
听到这话,林溪冉微微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书本上的手指,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珍贵体验。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像是做了一场被春天拥抱的梦。”
她看着芙兰,眼神里漾着兴奋:
“一个非常清晰的梦。我梦见自己沉在一片冰冷又黑暗的湖底,呼吸不过来。然后,有一束带着森林气息的温柔绿光照了下来,像温暖的藤蔓一样,把我从湖底轻轻地拉了上来。”
“今天早上醒来,我就感觉身体里所有的沉重与寒冷,都被那束光驱散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个画面,“芙兰,我觉得一定是你昨天来看我,给我带来了好运。这个梦,就是我收到最好的探病礼物。”
站在一旁的秦诗玥,安静地听完了整段对话。
她表面依旧平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梦境,也不是什么好运。
就在昨天,她还在客厅里听林母忧心忡忡地说,林溪冉的肺炎是老毛病,从小就体弱,每次一发作,打针吃药,至少要折腾大半个月才能勉强好转,身体虚弱得不行。
可现在呢?
仅仅一个晚上,不仅烧退了,肺炎的症状消失了,甚至连那种虚弱感都改善了许多。
她本以为,芙兰的治愈魔法,最多只是能缓解一下林溪冉的痛苦,让她睡个好觉,或者稍微缩短一点病程。
毕竟,在她过去的认知里,芙兰的魔法更多是体现在对植物的作用,和对元素的掌控上,从未展现过如此强大,足以挑战生命法则的力量。
芙兰这个善良得有些傻气的小精灵,为了朋友,竟然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这种足以颠覆现代医学常识的魔法。
秦诗玥的心,不受控制地紧了一下。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那些疯狂的科学家,渴望永生的权贵,甚至是国家层面的秘密机构,他们会怎么看待芙兰?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个秘密,必须被永远地埋葬在这里。
当她看到林溪冉那毫无怀疑、将一切归功于好运的纯粹眼神时,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可以将这场无法解释的神迹,用最科学、最合理的方式,彻底掩盖过去的机会。
她走上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解释道:
“这在心理学上叫做积极心理暗示。当病人感受到强烈的关怀和精神支持时,身体的免疫系统也会变得更活跃,从而加速康复。看来,芙兰的探望,就是治好你的那剂特效药。”
林溪冉听完秦诗玥的话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芙兰,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用她那有些飘忽的声线,轻声说:“嗯。就像古书里说的……心安则身安。”
她说着,转头看向芙兰,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信赖与温柔,补充道:
“芙兰,你就是我的心安之处。”
芙兰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真挚的话语弄得有些脸红,她看着林溪冉,许久,才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轻声回应:“能成为守护您心安的磐石,是芙兰的荣幸。”
秦诗玥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孩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灵魂共鸣,她知道,林溪冉已经彻底将芙兰视作了独一无二的知己。
确认了这一点后,她才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了下一个更关键的试探:
“这么有趣的梦,你和叔叔阿姨分享了吗?他们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林溪冉摇了摇头,用她那空灵的声线回答道:“没有。有些只属于森林的秘密,是不可以告诉山谷外的人的。”
秦诗玥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她看着林溪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赞许:“你说得对。美好的梦,只要自己珍藏就好了。说出来,有时候反而会惊扰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