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你想起来了吗?”
那声音仿佛一个开关,瞬间,整个世界褪去了色彩。学生会室、九条玲香冰冷的脸、千雪泫然欲泣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化为飞灰,被卷入记忆的漩涡。
森林。潮湿的泥土与腐烂落叶的气息。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到了,一个年幼的、穿着短裤的自己,还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笑容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的小女孩。是千雪。
“悠!你看,好漂亮的蝴蝶!”
“等等我,千雪!”
他们在追逐,追逐一只翅膀上带着蓝色斑纹的凤尾蝶。笑声清脆,脚步轻快,不知不觉间,他们偏离了远足的小径,跑进了一片地图上没有标记的、野生的区域。
然后,脚下一滑。
身体失去平衡,天旋地转。耳边是千雪撕心裂肺的尖叫——
“悠——!”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再次恢复意识时,是剧烈的疼痛。他躺在一个陡坡的下面,腿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额头上黏糊糊的,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模糊了右眼的视线。是血。
他很冷,很害怕。他以为自己被丢下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哭声。一个女孩的、带着无尽恐惧与自责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对不起……”
是千雪。她浑身都是泥土和刮痕,小小的身体颤抖着,从陡坡上连滚带爬地滑了下来,不顾自己被划伤的膝盖,扑到了他的身边。
“别睡,悠!求求你别睡过去!”
“我好冷……”
“没关系,我在这里!”
她用自己小小的、颤抖的身体紧紧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滚烫地滴落在他的脸上。
“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所以,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一个被恐惧逼到极限的、卑微的祈祷。
记忆的洪流退去,学生会室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中。
夏川悠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的两个少女,但眼中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眼前的樱井千雪,不再是那个令人恐惧的、完美的束缚者。她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小女孩,重叠在了一起。原来,她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源于一份如此深刻的恐惧与绝望。
而眼前的九条玲香,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秩序”的化身。她只是一个残忍的旁观者,一个为了自己的理念,可以毫不犹豫地揭开别人血淋淋伤疤的、冷酷的闯入者。
他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被千雪束缚着。
而是他,用那个时候的伤痛和恐惧,给她套上了一道名为“守护”的、永恒的枷锁。
“——住口。”
夏川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缓缓地站起身,挡在了樱井千雪的身前,将她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直面着九条玲香那双冰冷的、如同在看实验报告的眼睛。
“住口,九条会长。”他又重复了一遍。
九条玲香的眉毛,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挑动。她的“实验体”,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那不是什么‘负罪感’,也不是什么‘异常’。”夏川悠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学生会室里,却如同惊雷。“那是我和她之间……是你这种人,绝对无法理解,也没有资格去践踏的东西!”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某个人,向“权威”挥刀。为了保护那个,一直在用扭曲的方式保护着他的,爱哭的女孩。
九条玲香看着挡在千雪身前的悠,看着他眼中那份决绝的、保护者的光芒,忽然,她又笑了。“原来如此。情感的连锁,比数据分析的结果要棘手得多。”她没有愤怒,没有失态,只是像一个发现了更有趣的研究课题的科学家。“看来,简单的隔离与管理,已经不足以‘修正’你们了。需要更彻底的……治疗方案。”
她合上了那份档案,姿态优雅地坐回了会长之位。“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你们,可以走了。”
夏川悠没有再看她一眼。他转过身,轻轻握住了身后千雪冰冷而颤抖的手。“我们回家,千雪。”他拉着她,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牢笼。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出校门,站在那盏熟悉的、昏黄的路灯下,夏川悠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一直低着头的千雪。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浑身散发着脆弱与不安。
夏川悠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痛得无以复-加。
“千雪……”他开口,声音带着歉意,“对不起。”
千雪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眼中满是错愕。
“对不起……”悠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全都忘了。”
忘了她的恐惧。忘了她的眼泪。忘了她那一天,用尽全部力气许下的,沉重得足以压垮她整个童年的承诺。他忘了,他才是那个给她施加“诅咒”的人。
千雪的眼泪,终于决堤。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个无比绚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没关系了……”
她踮起脚尖,在夏川悠震惊的目光中,将自己柔软而微凉的、带着咸咸泪水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唇上。那不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那是一个标记,一个确认,一个等待了太久的、灵魂的回归。
一触即分。
她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泪光闪烁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那份熟悉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的、偏执的光芒。
“只要悠想起来了,就什么都没关系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从今以后,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