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隔音门、干净到反光的办公桌、以及空气中那股属于高级纸张和墨水的、冰冷而理性的味道。这里是九条玲香的世界,一个由“规则”与“秩序”构筑的、绝对的个人领域。
夏川悠正坐在这座领域的中心,机械地将一叠旧文件按年份排序。这项工作毫无意义,他很清楚。这只是一个仪式,一个让他屈服于会长权威的、漫长的驯服仪式。
墙上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
每一次秒针的跳动,都像一根针,扎在他想象中那个于校门口寒风中等待的身影上。千雪……她还在等吗?她会发消息来吗?他不敢看手机,恐惧与愧疚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专心一点,夏川同学。”
九条玲香的声音从他对面传来,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的效率,比标准值低了百分之十七。是因为私人的感情,扰乱了你工作的‘秩序’吗?”
“……对不起。”除了道歉,他什么也做不到。
就在这时——
咚、咚。
两声礼貌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九条玲香微微蹙眉,这个时间点,所有学生会成员应该都已离开。她冷声道:“进来。”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门被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樱井千雪。
她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完美无瑕的温柔微笑,仿佛她不是闯入者,而是一位受邀的客人。她的手中,还提着一个眼熟的保温饭盒。
夏川悠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晚上好,九条会长。”千雪微微鞠躬,视线却穿过玲香,落在了夏川悠身上,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与心疼。“不好意思,在您工作的时候前来打扰。因为悠午饭几乎没怎么吃,我担心他会饿坏肚子,所以给他送了一些吃的过来。”
她提了提手中的饭盒,那姿态,自然得像一个给加班的丈夫送爱心便当的妻子。一瞬间,空气凝固了,以夏川悠为中心,半径五米内,化为了名为“修罗场”的绝对领域。
九条玲香扶了一下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樱井同学,我想你应该知道,学生会室内,禁止外带食物。”
这是“规则”的宣战。
千雪闻言,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扰又很无辜的表情,她走到夏川悠身边,将饭盒放在他的桌上,一股温暖香甜的、混合着奶油与肉汁的香气瞬间溢满了这间冰冷的房间。“啊啦,是这样吗?可是,规则不也是为了保护学生而存在的吗?”她柔声反问,“悠的健康,可比一条冰冷的规则要重要多了。您说对吗,会长?”
这是“爱”的反击。
夏川悠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强词夺理。”玲香的声音冷了下来,“无视规则的‘关心’,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式的、无序的情感泛-滥。它只会带来混乱。”
“是吗?可是,没有感情的‘秩序’,不也只是一座冰冷的牢笼吗?”千雪将饭盒打开,把勺子递到夏川悠手中,微笑着说,“悠,快趁热吃吧。这可是我为你一个人做的哦。”
两个少女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迸发出无形的火花。一个,是掌控一切的绝对女王。一个,是渗透一切的温柔毒药。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逼迫着夏川悠做出选择。
看着僵持的局面,九条玲香忽然笑了。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嘲讽般的笑容。
“樱井千雪,你真的认为,你那份‘爱’,是纯粹的吗?”
她站起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她走到墙边一个上着锁的、陈旧的金属文件柜前,用一把钥匙打开了它。这个文件柜,存放的不是学生会的档案,而是……从各个学校转交过来的、学生们的“过去”。
玲香从中抽出一份已经泛黄的、非常薄的文件夹,回到了桌前,将它“啪”地一声,扔在了夏川悠和樱井千雪之间。
“这是从你们之前就读的‘星野台附属小学’转过来的学生档案副本。”
樱井千雪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裂痕。
玲香打开档案,用纤长的手指指向其中一页纸,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宣读判决般的语气,缓缓念道:
“【小学三年级,秋季远足坠崖事故,初期调查报告】”
“事件相关人:夏川悠(伤者),樱井千雪(第一发现者)。”
夏川悠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不记得了。他对那段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片段。
“……你想做什么?”千雪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标志性的温柔,变得冰冷而尖锐。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玲香看着千雪那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你所谓的‘守护’,你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其根源,根本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美好情感。”
她顿了顿,投下了最致命的炸弹。
“那只是源于一场事故的……负罪感。”
“你的爱,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恐惧与补偿之上的、最不稳定的‘异常’。它不符合秩序,与‘正确’二字背道而驰。”
“所以——”玲香的目光转向夏川悠,像是在看一件属于自己的所有品,“——必须由我来修正。”
整个学生会室,死一般的寂静。
樱井千雪没有去看九条玲香,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夏川悠,那双美丽的眼眸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剧烈的情感风暴。有痛苦,有恐惧,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仿佛她最重要的、一直拼命守护的宝物,被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摔得粉碎。
最终,所有的风暴都归于平静。她看着他,用一种仿佛快要哭出来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轻轻地问道:
“悠……”
“……你想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