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那杯蓝山咖啡,机械地喝了一口。没有加糖和奶的液体苦涩无比,那股苦味从舌根一路蔓延到胃里,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回去上课吧。”九条玲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要迟到,守时是纪律的基础。”
夏川悠放下杯子,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转身离开了学生会室。
当他再次回到教室时,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正好响起。他穿过安静的教室,在所有同学或同情或好奇的注视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不敢去看邻座的樱井千雪。
但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带着微弱电流的丝线,轻轻地、却又执着地缠绕在他身上。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他更加窒息的、无声的关切。
一整天的课程,夏川悠都味同嚼蜡。
他成了两个漩涡的中心点,一个冰冷,一个温热,但两者都以同样不容抗拒的力量,要将他撕扯、吞噬。
午休时间,是樱井千雪的主场。
“悠,吃饭吧。”她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桌子和他的并在一起,然后打开了那个承载着浓郁香气的便当盒。
完美的芝士汉堡肉饼静静地躺在米饭上,金黄的芝士半融化,包裹着厚实多汁的肉排。旁边点缀着被雕刻成兔子形状的苹果和星星形状的胡萝卜。这是一份倾注了全部心意的、完美的便当。
这份完美,让夏川悠的负罪感达到了顶峰。
“千雪……”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今天早上……”
“为什么要道歉呢?”千雪微笑着打断了他,她夹起一小块煎蛋卷,递到他的嘴边,“悠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不是吗?学生会的工作很重要,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仿佛是一位全力支持丈夫事业的妻子。
夏川悠下意识地张嘴吃掉了煎蛋卷。熟悉的、带着一丝甜味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千雪一边小口吃着饭,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你说,你最喜欢我做的饭了,以后要每天、每天都吃到。我们拉过勾的,你没忘吧?”
夏川悠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那是很久以前,几乎快被他遗忘的童言无忌。但此刻从千雪口中说出,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誓言枷锁。
“我……”
“最近学生会好像真的很忙呢。”千雪的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悠,你可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如果你累坏了,我会很心疼的……”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夏川悠有些慌乱的脸。
“而且……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哦。”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撒娇,但夏川悠却听出了一股让他脊背发凉的寒意。
那不是关心。
那是最后的警告。
……
“叮咚——咚叮——”
宣告终结的放学铃声,这一次,成了夏川悠的催命符。
几乎在铃声落下的瞬间,樱井千雪便收拾好了书包,微笑着站到了他的课桌旁,姿态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悠,我们走吧?”
教室里所有还未离开的同学,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了过来。他们在等待一个答案。
夏川悠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他看着千雪那双充满期待的、纯净的眼睛,拒绝的话语是如此沉重,几乎无法说出口。
但他身后,还有另一道冰冷的视线。他知道,九条玲香或许就在教学楼的某个窗口,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已经无路可逃。
“对不起,千雪。”夏川悠缓缓地站起身,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我要去学生会室。”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樱井千雪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破碎,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但那涟漪很快就消失了,她又恢复了那温柔完美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是吗?学生会的工作那么重要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颤抖,“比我们一起回家……还重要吗?”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夏-悠痛苦地移开视线,不敢看她。
“……没关系。”
就在夏川悠以为自己会看到眼泪时,千雪却笑了。那是一个比哭泣更让人心痛的、美丽而凄凉的笑容。
“我明白的。悠是为了大家好嘛,是在做很伟大的工作呢。”她善解人意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夏川悠的心里。
然后,她向他宣告了对他的惩罚。
“那……我就在校门口等你。”
夏川悠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不管多晚,”千雪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我都会等你的。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回家的。”
说完,她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转身走出了教室。
那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柔弱,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教室里的同学们看向夏川悠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好奇,变成了隐隐的责备。
他成了那个为了权势(学生会)而抛弃青梅竹马的负心汉。
夏川悠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知道,千雪用最温柔的方式,赢下了这一局。
九条玲香禁锢了他的身体,而樱井千雪,则用名为“等待”的枷锁,彻底锁死了他的灵魂。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同学们的注视下,走向了与回家路完全相反的方向。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断头台。
他推开学生会室那扇厚重的门。
九条玲香正端坐在办公桌后,仿佛已经等了他一个世纪。
“你迟到了三十秒。”她冷冷地开口。
房间的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缓缓关上。
新的牢笼,已经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