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

整整一周。

宿舍已经不能称之为宿舍了,更像某种战后废墟和香料铺子混合的诡异空间。泡面碗堆在墙角,散发着酸败的气息。外卖袋子散落一地,主要是林州吃的——程诺只能靠吸管嘬点流食,脸色一天比一天蜡黄(在花掉的妆容下更显凄惨)。那瓶昂贵的护发精油彻底空了,甜腻的花香顽强地弥漫着,试图盖过汗味和食物馊味,结果混合成一种能直接送人上头的化学武器。

程诺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望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霉斑,觉得那斑点的形状特别像自由女神像。

他快忘了自由是什么感觉了。

胶衣依旧忠诚地包裹着他,只是不再闪亮,蒙上了一层油污和灰尘混合的暧昧包浆,勾勒出的腰线和臀部似乎也没那么饱满了——毕竟里面的人已经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林州盘腿坐在他对面的地上,手里捧着本《材料力学》,眼神发直,嘴里念念有词:“…屈服强度…应力应变…非线性变形…妈的,这拉链是特么振金做的吗?”

他啪地合上书,绝望地看向程诺:“诺啊,要不咱从了吧?液压剪,就一下,很快的,我保证闭着眼剪!”

程诺缓缓转动眼珠,视线落在他脸上,声音气若游丝,但依旧带着最后的倔强:“…剪…可以…先给我…订…墓碑…”

就在这时——

“咕——————”

一声悠长、响亮、仿佛来自深渊的肠鸣音,打破了宿舍里凝滞的绝望。

声音来自程诺的腹部。被胶衣紧紧包裹着,这声哀鸣显得格外沉闷,却又格外具有穿透力。

两人同时愣住了。

程诺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掏心掏肺的空虚感从胃部直冲头顶。这一周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全靠意志力(和一点点水)吊着命。此刻,饥饿感如同海啸般终于冲垮了堤坝,席卷了他全部的感官。

他眼前甚至开始发黑,冒出细碎的金星。

“…水…”他虚弱地呻吟,“再给我…一口…”

林州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那瓶只剩瓶底的运动饮料,把吸管凑到他嘴边。

程诺用力一嘬。

也许是太急了,也许是虚弱导致的手抖,也许是那该死的胶衣终于被饿得失去了最后的坚持——

在他吸水的瞬间,身体不自觉地一个轻微抽搐。

然后。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

“嗤啦。”

声音很轻。

但在死寂的宿舍里,不啻于惊雷。

程诺和林州的动作同时僵住。

林州的眼睛猛地瞪大,手里的饮料瓶差点又掉了。他死死盯着程诺的后背。

程诺也感觉到了。

那一瞬间,背后那勒了他七天七夜、仿佛与他血肉长在一起的束缚感…

…好像…

…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微乎其微的一丝丝。像是绝对零度上浮动了0.001度。

但确实存在!

“刚…刚刚…”程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听见了吗?”

林州像是被点了穴,只会疯狂点头,点得下巴都要脱臼了。

“再…再试一次!”程诺激动起来,试图扭动身体,但一周的饥饿让他眼前发黑,“快!帮我!”

林州连滚带爬地绕到他身后,手指颤抖得比第一次还厉害,小心翼翼地再次捏住那个被他折磨了无数次的拉链头。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用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进行什么神圣仪式,然后尝试着…非常非常轻柔地…往下施加一点力道。

没有用死力。

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抚摸。

拉链…

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向下移动了…

大概一毫米。

真的只有一毫米。甚至可能都不到。

但这对他们两个来说,不亚于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踩下的那个脚印!

“动…动了!!”林州的声音直接劈了叉,尖叫得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它动了!诺!它动了啊啊啊啊!”

程诺也感觉到了那细微的位移,激动得差点直接晕过去:“快!继续!轻轻的!别使劲!”

林州屏住呼吸,额头上青筋暴起,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指尖细微地调整着角度,借助着之前那些失败的润滑剂残留(主要是那昂贵的精油),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

向下推动那个小小的金属头。

“嗤啦…嗤啦…”

拉链开始发出细微而顺畅的、天籁般的声音。

每下去一厘米,程诺就感觉胸口松快一分,呼吸顺畅一分。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抓狂,但又充满了希望。

终于——

拉链到达了底端。

完全打开了。

林州猛地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程诺僵在原地,几乎不敢动弹。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抬起手臂。

胶衣的肩膀部分,随着拉链的打开,自然而然地向着两侧滑开了一道缝隙。

久违的、凉爽的空气瞬间接触到他被闷了七天、布满汗湿的皮肤。

“!!!”

程诺猛地一个激灵,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挣扎下来,手脚并用地开始剥离这身该死的胶衣。过程依旧有点艰难,因为饿得脱力,而且胶衣本身还是有弹性地扒着他,但比起之前那绝对的封印,已经是天壤之别!

他像蜕皮一样,痛苦又急切地把手臂从胶衣袖子里抽出来,然后是上半身…

“哗啦——”

最终,那件黑色胶衣从他腿上滑落,堆在脚边,成了一滩毫无生气的、油腻腻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黑色橡胶。

程诺赤脚站在宿舍冰凉的瓷砖地上,身上只穿着一条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平角内裤。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并不算新鲜的宿舍空气,感觉每一个肺泡都在欢呼雀跃。

自由!

是自由的味道!虽然混合着泡面、汗臭和香精味!

他低头看着脚边那摊东西,眼神复杂,有解脱,有后怕,还有那么一点点劫后余生的茫然。

林州瘫在地上,看着他,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一边笑一边捶地:“哈哈哈哈哈!脱了!终于脱了!饿脱的!哈哈哈哈!诺诺子你是靠绝食战胜了魔法装备啊哈哈哈哈!”

程诺没笑。

他缓缓抬起自己瘦了一圈的胳膊,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脸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饿得更加平坦的腹部。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地上那摊胶衣,眼神逐渐变得凶狠。

他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虽然也没多少了),狠狠地朝着那堆胶衣踹了过去!

“滚啊!!!”

踹了一脚不过瘾,他又跌跌撞撞地扑上去,对着那堆橡胶拳打脚踢(软绵绵毫无力道),一边打一边骂:

“让你卡我!让你脱不下来!七天!老子饿瘦了五斤!五斤啊!狗东西!破胶衣!垃圾质量!我要给你差评!追评一万字带图带视频!!!”

林州笑得更疯了,差点背过气去。

程诺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指着那堆胶衣,对林州下达了脱困后的第一个指令:

“林州!”

“啊?在!”林州笑得眼泪汪汪。

“给我…”

程诺咬牙切齿,字字泣血:

“点外卖!炸鸡!火锅烤鱼小龙虾!肉!我要吃肉!现在!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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