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对犹大说：‘你将要成为第十三位，并蒙众世代咒诅，而你将要管辖他们，在最后时日他们将会因着你得昇至神圣之世代而满口咒诅。”更对他说：“但你必超越他们，因为你将要以裹着我的这个躯体作献祭，你就是在最后背负着我人，却受到世人苛责。此刻你将增添更多悲哀，你的号角已升起，你的敌忾已燃起，你的肉身已逝去，你的星亦已油尽灯枯。’”

我愣了一下，问她：“怎么突然开始看起这种东西了？”

“笨蛋马修，这是你的历史作业呀，”爱丽丝活泼的笑了起来，念起了放在桌面上的试卷上的一道题目：“请在课后探究画作《最后的晚餐》 中上帝的思想感情。”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想起今天老师布置作业的事儿。写作业这件事对我来说属实不太寻常，反正习惯了以后也没有人再因此教训过我。

我好奇问她：“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

爱丽丝却说：“是你有些感兴趣吧。按一般来说你是绝对不会把作业带回家的，而且还把它放到书桌上面。”

她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些奇怪了。

我向前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张卷子，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图画，才回忆起了自己把这东西拿回来的原因。

历史课是唯一一个让我能打起精神的课，因为我虽然对历史不感兴趣，但却对故事感兴趣。

那天老师恰好就讲起了公元前的事情，说几百年前在外国流行的基督教，自然而然的讲起了有关这幅画作的事情。

说起来这画记录的还是一件大事。

历史中，耶稣最后一次要到耶路撒冷去过逾越节，犹太教祭司长阴谋在夜间逮捕他，但苦于无人带路。

正在这时，犹大因为30块钱而出卖了耶稣。他跟祭司长约好，他亲吻的那个人就是耶稣。

于是，逾越节那天，耶稣跟12个门徒坐在一起共进晚餐时突然预言：“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12个门徒闻言后，反应各异。

但犹大还是借机亲吻了耶稣，导致耶稣被卫兵抓捕，次日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受难而死。

说到这里，老师叹了一口气，我也跟着他叹了一口气。

但很快，老师话锋一转，又开始讲述起了耶稣复活的事。我干脆捂着脑袋睡着了。

悲情的故事百转千回，幸福的故事千篇一律。

不过等睡醒以后，我还把这上面印有画面的卷子带了回来，打算仔细观摩一下。

但一回到了家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没什么大事，扔了吧。”想起来了以后，我还是这么说的。

“别嘛，好不容易带回来，也应该认真写一写作业吧，”爱丽丝撒起了娇来，对于劝学，她一向是不怕费功夫的：

“你看我还专门为你查了资料……”

她说的就是上面她朗读的这一段。

我下意识反驳：“这是伪经吧？上帝怎么可能对犹大说这种话？而且，这道题说的是上帝的想法，有谁会去在乎犹大？”

爱丽丝见我不信她，气鼓鼓的说道：“我就是在网上查的，怎么会错呢？而且你难道不觉得，犹大的想法比上帝的想法肯定有趣的多吗？”

“话是这么说，但一般来说，只有主角才理应获得更大篇幅塑造形象的待遇吧。”

“喂，像你这么充满社会属性偏见的说话也太扫兴了，”爱丽丝不满嘟囔：“一个人的有趣程度是和他占的篇幅不挂钩的。”

“比如说，上帝虽然咖位大，但他的想法很好猜呀，一个善良的人哪怕知道了谁要暗害自己，也不忍心让他因此而死。”

“但犹大呢？喂，马修，你好好的想一想啊，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我本来想随便敷衍一个答案，但看到面前少女如此期待的眼神，反倒慎重思考了起来：

“……或许，是觉得很高兴吧，原本作为12门徒之一，必须压抑自己的天性。现在就好了，指手画脚的人已经死了，自己又赚到了足够多的钱。说不定当时他正住在豪华的别墅里，自己在心里美滋滋想着，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这种句子。”

“这也太奇怪了吧，至少该有些愧疚吧！”

少女还是不满的样子。

“可对我这种人来说，心里这么想很正常啊。”

“所以说让你多出去约会，认识一些新人了！”

“不要，我拒绝。”

……

记忆回到现在。

面前的一群的人最终停在了距离工厂还剩一公里左右的位置。

原本一直走在我前头的克拉拉，突然走缓了脚步来到我身边，丢给我一个样式奇怪的东西，我拿过来一看，顿时有些汗颜。

那是一把手枪。

我先前完全没有接触过。

克拉拉却像无事发生那样，依旧嘱咐我道：“根据踩点的情报，那里地处偏僻，看守的人也只有一个老大爷。我们只要拿着枪随便去吓唬他一下，他就会乖乖把门打开来了。”

见她这么自信，我只能弱弱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之所以防守那么薄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袭击之后，立刻就会加派警力过来了……”

我为他们的不靠谱而感到头痛，一群醉醺醺的人居然就像是二流子一样向着一座现代化工厂进发，就像中世纪骑士小说中唐吉诃德撞向风车一样的不自量力。

想着，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然后除我以外，人们都十分自觉地转成了一个圆圈，手拉着手，只剩下了一个缺口。

这时，克拉拉喊我：“过来啊，马修。”

她伸出了手，雪白的肌肤在微光下散发出像是牛奶一样的光泽。

但在我眼中，望着那双手臂，却隐隐约约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刹那间，我想起了我来的目的。

爱丽丝这个名字就像是某种咒语让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我后退了一步。

良久，才说出了心中的话语：“抱歉，我想走了。”

不需要有任何人戳破我的懦弱，我自己也深知。

但，他们是一群如同敢死队一般的人，在人生中的任何时刻都可以为了理想，为了钱，为了一些无所谓有没有的事情，将以后的人生都抛弃了。

但我呢，我明明还有着一个可以回去的家，我真的有必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我这样疑惑着。

不过，到了门口再说这些话，着实有些卑鄙了。

我在心中暗想：现在这些人看向我的表情，失望或者厌恶，通通都不足为奇。

这样想着，手却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握住了。

克拉拉紧紧地用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她以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马修，你不是一个懦夫，就不要假装是。在一生中最有活力的时刻死气沉沉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过来吧，我们是一个群体，死也一定死在一起。”

她的嗓音平淡，说出的道理却是我曾经向往的那样，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已经紧紧把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另外一侧，一个年纪与我差不多的少年将油亮的手在裤子上搓了一下。

擦干净了，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纯真的笑容，说：“来吧，朋友。”

那就来吧，我想。

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是命运在跟我说话。

漆黑的夜幕之上，星光闪烁。

我们站在郊外的草地上，任凭秋风从我们身上刮过，像是要往每个人身上刮走一点灵魂，再顺着风声揉和在一起。

我们在一瞬间团结得如同变成了一个人。

在一个完全闭合的圆满的圈里，不知有谁先说了一句话：

“为了意义。”

然后，微微的骚动。

是第二个：

“为了意义。”

再然后，所有人都开始齐声欢呼起来：

“为了意义！”

我也跟着轻声说道，心里却觉得很漂泊。

……

行动开始了。

我们成一字纵队向前行进着，根据意志力的大小排列，李是第一个，克拉拉紧随其后。

我是最后一个，视线被前面的人给挡住了。

所以，当枪声响起的时候，我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的判断完全错误。

“邦邦邦邦邦！！！”

对面像是有一万发弹药向我们倾泻，枪林弹雨这种电影里才会有的描述，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十几个无所事事的社会底层面前。

我由于是排在队末的最后一个人，这时得以反应了过来，迅速趴在了地上，但身处前面的人却没有那么的好运。

一台台漂浮在半空中的智能体冲了出来，眼睛血红色的，向我们倾斜着弹药。

它们的设计精准、有力，趴在地上的我费力的看到，前面的人四散跑开，然后一个个被射中以后，甚至连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倒下了。

一瞬间，刚刚所有的豪言壮志都变成了可笑的梦话。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第一个被杀死的人是克拉拉。

就在她反抗之时，她那侧的一个智能体也识别到了她，机身上的十几个枪口齐齐对准。

不远处，李看到了这一幕。

为了保护克拉拉，他同样的举起枪，将枪口对准智能体，按下了扳机。

“哪！”枪声如愿响了。

然而，很可惜，那一枪他打偏了。

子弹的轨迹一瞬间闪耀在夜空中，像是一颗流星一般消失在远处的草丛之中，连它们的皮毛都没有碰到。

之后的事情便再无悬念，克拉拉倒在了血泊之中，李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我，却活了下来。

我是13个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因为一直趴在草丛里，没有丝毫的反抗。

它们认为我没有威胁，一颗子弹都没向我发射，从而脱离了死亡的威胁。

在死神的镰刀收割着这片草地的同时，我绝望地想到了。

那所谓的画作当中，第13个叛徒应该是我。

在这场闹剧当中，我所坐的位置，是犹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