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形形色色，但总会存在一些焦点，例如三眼学会。
就个从伊斯加德第二帝国开始，就被皇室和贵族大力支持起来的学术机构，有着超脱世俗但又为世俗做出巨大贡献的崇高地位。
提灯人总是神神秘秘、自由傲慢地分散在帝国各地，但三眼学会的大教授们，一举一动就会牵动许多人的目光。
但凡三眼学会的大教授离开霍贝梅茨，就必然意味着重大的学术发现在某个地方出现。他们的去向，自然就会吸引包括教会、贵族、商人乃至提灯人的注意力。
怀尔德和辛德雷两位大教授同时出现在希尔德马克领，不得不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景。如果说，一位伯爵可以掩盖领地内部的肮脏纷争，那两位大教授携手到访，却是绝对无法保密的，毕竟帝国智慧王者的光环，太闪亮了。
无论是善意的人，还是阴暗的人，对两位智慧之王所要做的事，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为掩饰真正的目的，鹰堡邀请两位大教授的理由都必须到位，甚至还需要一些似真似假、或神秘或荒唐的流言去分化各种猜测，例如可以留种的变异黑麦和首次发现的大型鸟粪石矿，就是拿的出手的说辞。
阿斯特丽德这段时间就在做这些事，如果不是考虑到两位智慧王者身边有着黑星佣兵团乃至夜枭的七阶提灯人王者，她都恨不得派出自己的亲卫队，直接将冰莓村团团包围起来。
不过，她再有心理准备，也不会想到辛德雷和怀尔德两人，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果，甚至那位亲自出手的牧羊人王者，也获得了超乎想象的进展。
……
……
卡瑞尔有点后悔没有更早的出发，就算是一路急赶，抵达索恩维克的时间，也大大超过了繁衍之月的月半之日——索恩维克城亚女的每月地下聚会，被她错过了。
不过，她也算体会到了交通改善的便利，和上次到达索恩维克用了五天时间相比，她这次只花掉了三天半的时间，可谓神速了。
繁衍之月的第三个礼拜日，卡瑞尔踏过斯科格费尔河的石桥，进入了索恩维克的城区。
抵达的时间不太好，已经入夜了。焦虑中，卡瑞尔甚至都来不及去提灯人旅店安顿，就直奔曾经去过的那条小巷。
无论如何，她都要先找到那位叫做茱莉亚的索恩维克城亚女领袖，将自己的来意先和对方沟通一下。虽然可以直接拜访阿斯特丽德伯爵，通过鹰堡的一纸公文，强行决定索恩维克城内亚女的去留，但她不想这样做。
漆黑的小巷还是那么压抑，卡瑞尔都来过两次了，将马栓在小巷入口，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那座废弃的纺织工会仓库，然后站在了一道狭窄的木门前。
“美丽的石楠枝，让苏拉编织成环，隔绝黑暗的诱惑，保护姐妹彷徨的心。”卡瑞尔敲着木门，念出了暗语。那一瞬间，黑色短发少女的心，又微微痛了一下。
几秒，十几秒，一分钟，木门上的小窗被挪开了，一双疑惑的幽绿色眼瞳，上下打量着几乎看不清脸的卡瑞尔：“对不起，这里是纺织工会的仓库，不是住宿的地方，您找错地方了吧？”
卡瑞尔打开了腰间的黑域提灯，抹开自己的头罩，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露出友善的笑容：“我要见茱莉亚小姐，能帮我联系到吗？”
“哦，亲爱的姐妹，哦，不，请原谅，提灯人大人……本月的地下聚会早就结束了，茱莉亚姐姐可能并不在城里。”
柔和的金色光晕，依稀照出了卡瑞尔那双同样清澈漂亮的幽绿色眼睛，小木窗后的年轻亚女似乎还记得这位贸然参与亚女地下聚会的亚女提灯人，眼神有些惊慌躲闪。
“请帮助我，我有急事！”卡瑞尔深呼一口气，从斗篷里取出了一封信，塞进了小窗，“我就在鹰堡广场等她，嗯……两个小时吧。不行的话，我明天晚上再来拜访！”
说完，卡瑞尔后退一步，轻轻鞠躬，然后关闭了腰间的黑域提灯。小木窗后很安静，十几秒后，门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嗯”。
……
鹰堡广场的一角，战马无聊地甩着尾巴，卡瑞尔则沿着广场边缘慢慢散步。黑沉沉的鹰堡城墙，冷漠地注视着广场上孤零零的少女。
两个月前，这里山呼海啸，刑场的军乐鼓点激昂澎湃，数千人欣赏着一个亚女以欢喜的姿态迎接死亡。莉丝在善恶之间的一个转身，就成为了卡瑞尔心中一个久久没法驱散的痛苦与遗憾，而不是痛恨与畅快。
此刻，黑夜静寂，只有黑色短发少女缓慢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轻轻扣响。
鹰堡的城门开了，一队巡夜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出，当头的小军官，对着黑色短发少女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那在广场风灯照耀下的幽绿色眼睛。
如果没有虔诚之章，亚女只能在入夜后抛头露面，但像鬼魅一样游荡在鹰堡庄严的广场上，怎么看，都是一种看不清自己轻重的愚蠢行为。
卡瑞尔没有躲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的小军官，面无表情。
一阵风吹过，卡瑞尔的斗篷一角掀起，露出了提灯人徽章。小军官的瞳孔一缩，赶紧偏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带着士兵远去。
目送巡逻队远去，卡瑞尔回过身，发现广场最远处的大街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着长裙、披着斗篷、朝着自己微微弯腰鞠躬的苗条身影。
……
次日清晨，纺织工会仓库的地下室里，一场临时召集的索恩维克亚女聚会，正在进行。
近三十名亚女，拥挤在昏暗的聚会场里，彼此面面相觑，有脸色紧张的，也有表情不满的。因为不少人都是被茱莉亚从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临时喊来的。如果耽误的时间太久，会影响她们的工钱。
“好了，卡瑞尔小姐带来了一个不知道好坏的消息，但至少给姐妹多出一个选择。”作为主持人的茱莉亚，朝着卡瑞尔提裙蹲身，然后退到了一边。
“好像少了两个人？”
卡瑞尔环视了下在场的亚女，给她留下很深印象的两个亚女似乎不在了——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十分漂亮。
“你是说贝丽吗？”茱莉亚点了下头，脸上似笑非笑，“很抱歉，她给你留下了不好的记忆……她和泰妮儿离开索恩维克了，去追求更好的生活。虽然我一直持保留态度，但每个人的选择，都要尊重。”
茱莉亚的话，引起了在座不少亚女的慌乱，那发生在一个月前的争执，至今都扰乱着大多数人的心神。有羡慕的，有懊恼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大家应该听说了，来自霍贝梅茨的两位大智者，正在我的家乡、靠近黑雾之障的冰莓村进行学术研究。现在要征募一批自愿参与黑域工作的人，只在黑域最边缘，有提灯人负责安全。”
卡瑞尔也不废话，将昨晚和茱莉亚说过的话，再次复述了一遍。
“圣主啊，黑域，到处都是恶魔！”
“是啊，在那里工作，随时都可能没命的！”
“可是，她说有提灯人保护……”
“呵，真的会保护我们吗？你再想想……我是谁，你是谁？”
场下，亚女们交头接耳，但大多数人的表现都差不多。回避着卡瑞尔的目光，低着头，紧张不安。
卡瑞尔看了眼茱莉亚，只见对方微笑不语，知道自己还是高估了提灯人对亚女的影响力——亚女是被几乎所有人排斥的，提灯人确实让人敬畏，但没有共同利益的群体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信任可言。
“每天轮流进入，每次工作不超过十个小时，每月九十克朗，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食物，每个月还有三天休息日。”
卡瑞尔想起了琳内娅给自己说的技巧，只能搬出了待遇，“雇佣一年，到时候全部都可以获得虔诚之章，这一点，将由冰莓村礼拜堂的芬恩助祭担保。”
现场鸦雀无声，除了茱莉亚，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每月九十克朗，还免费提供食宿，还有休息日，就是索恩维克的普通女性，都很难遇见这种工作机会，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震撼。
“尊敬的提灯人大人，这种好事，会轮到我们吗？太好的待遇，很不真实……”一个实际年龄超过四十岁的亚女站了起来，战战兢兢，没敢看卡瑞尔的眼睛。
亚女们陷入了沉默，警惕、不安、怀疑，各种目光纷至沓来，集中到了黑色短发少女的身上。不少到现在还没有拿到虔诚之章的亚女，甚至还眼巴巴地望着茱莉亚，希望能得到这位领袖肯定的答案。
卡瑞尔笑了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也是亚女，我只能信任你们……你们信任我吗？”
不管卡瑞尔说出的话有多少真实性，在场的亚女们，都呆住了。
“尊敬的提灯人大人，您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走错一步……”角落里，某个年长的亚女轻声嘀咕了一句，本来还有些意动的人，又瞬间垂下了头。
卡瑞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成为亚女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她和莉丝、亚尔娜相处了很久，却无法体会那种在绝望和苦难中必须小心谨慎每一句话、每一个念头的生活。
“鹰堡和德格布伦修道院，会给愿意去的人开具证明，一年的时间很快的。给大家一天时间考虑，愿意去的，明天晚上到这里来。”
茱莉亚开口了，她说出的话，似乎点中了更关键的信息，让部分质疑散去，但又引发出另一种惶恐情绪——亚女领袖今天的表情，没有多少温情，更像在履行某种无法反抗的义务。
临时聚会结束，亚女们纷纷散去，只留下了茱莉亚和卡瑞尔。
“卡瑞尔小姐，其实索恩维克城内一共有六十多个亚女，能参加每月聚会的这些人，已经是胆子最大的了……如果我没猜错，就算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鹰堡也会强制出面。”
茱莉亚叹了口气，坐到一张小桌边，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大家竭尽全力的结果，再好的生活，只会让她们不安，而不敢奢望。不是每个人，都像贝丽和泰妮儿那样。”
卡瑞尔摇摇头，语气有些凉：“对不起，茱莉亚小姐，我不想做出任何胁迫。无论是成为亚女，还是成为提灯人，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出发前，芬恩助祭给我说，我只是带给大家一个选择，而不是承诺。”
“嗯，理解……卡瑞尔小姐，我知道你想让大家信任你，从而自愿加入。但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她们一声姐妹。所以，虽然你是亚女，但不一定是她们心目中的自己人……”
茱莉亚站了起来，再次提裙蹲身鞠躬，转身离开。
卡瑞尔继续坐着，对茱莉亚所说的话，不置可否。
“提灯人大人……对不起，能打扰您一下吗？”
一个纤弱的身影出现在身后，从声音上判断，应该就是昨天晚上留守这里的年少亚女。
卡瑞尔回过头，指了下头顶：“你在索恩维克没有工作吗？”
“这里需要人，茱莉亚姐姐每个月给我五十克朗……”年少亚女看起来十分稚嫩，而且营养不良，瘦弱的身体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卡瑞尔小姐，我能参加吗？”年少亚女很是紧张，垂着头，死死捏着自己破旧的裙摆，没敢看卡瑞尔的脸，“我……我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卡瑞尔把身体转向了年少亚女，慢慢露出笑容：“可以的，姐妹。”
“啊？”年轻亚女呆了下，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
……
……
纺织工会仓库的天台上，茱莉亚闭着眼，仰着头，一动不动，享受着从斯科格费尔河吹来的湿润空气。
茱莉亚今年三十六岁了，也是成为亚女的第二十二个年头。掩藏在不变青春外貌下的漫长而卑微的生活，几乎让她忘记了十四岁以前的记忆。
她之所以还能在亲生父亲面前保持一定的存在感，甚至还得到对方私下的支持，不过是她了解这个对金钱贪婪到骨子里的父亲。
每个月，茱莉亚都会以中间人身份，从索恩维克的几十名亚女身上剥削到六七百克朗，其中三分之二都会供奉给父亲，从而获取好感和帮助，但也仅此而已。
她是夜枭在索恩维克的负责人，但也是索恩维克唯一的夜枭成员。要想真正加入夜枭，需要的远远不是亚女或女性的卑贱身份，而是从意志到思想上的蜕变。
“咕~~~”
熟悉的猫头鹰叫声在天台上空飘荡，茱莉亚睁开眼的那一刻，一只带着漂亮黑纹的雪鸮，扑腾降落在一架晾衣杆上，瞪着一双大眼睛，静悄悄地看着她。
从雪鸮的脚环上取下一卷纸条，看了几眼，茱莉亚露出了一丝微笑：“原来如此……”
茱莉亚提着裙摆，朝天台出口走去，她打算逐一劝说近些年重点关注的几个亚女。如果这次她们能接受卡瑞尔开出的条件，那就列入最后的观察名单，再在合适的时候收入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