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历242年,第一位提灯人诞生,阿托斯从此被历史铭记。

也许任何人或事物,是善良还是邪恶的定义,都依赖于滋生它的原生土壤。

提灯人被冠以苏拉的眷顾者,与圣座守护者的头衔,除了人们终于看到了对抗黑域的强大力量外,也来自于阿托斯本人身为教会武装修士团的身份。

阿托斯,能驾驭诡异而陌生力量的虔诚武装修士,与突入光明世界的黑域恶魔展开战斗,从一开始就被教会赋予了神圣、神秘而沉重的光环。

阿托斯的一生,是提灯人虔诚与正义、骄傲与尊荣的开端,但不代表所有为提灯人做出的解释都能被人接受。质疑乃至痛恨提灯人的声音,就算在圣明教会内部,也依然存在。

阿托斯作为先行者,一直在为探究和挖掘提灯人的能力在奔走。但他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任何一种填补认知空白的尝试,都会带着让人意想不到的风险。

他成为提灯人的头几个年头,就因为在外界使用了雾甲,就导致了可怕的腐化病污染,只是这些历史,都被教会掩盖了。

守望历575年,帝国第一次大饥荒爆发后的第三年,各种异端教派和邪恶异教开始冒头,其中就不乏否认提灯人神圣正义的存在。

如果说邪教永夜会,是帝国最大的脓疮,那异端圣心密修会,就是教会身上剥离出的最大毒瘤,是所有提灯人最大的敌人。

圣心密修会的前身,来自大迁徙后,教会改革和打压的失败者。他们极度保守而悲观,面对黑域的侵蚀,强调自身的罪孽和救赎,而不是反抗。圣心教会改名为圣明教会,就是积极主义和悲观主义进行的切割。

据说在那次饥饿与战火的大饥荒中,为争夺生存资源,提灯人工会和许多自由提灯人,也扮演了极为不光彩的角色:垄断资源,囤货居奇,为饥荒的恶化推波助澜。

第一次大饥荒,至今在历史书里惨不忍睹。贵族、提灯人的自私和教会的虚伪,给圣心密修会的诞生提供了大量营养。无数走投无路的腐化病患者加入其中,甚至还包括不少最终腐化的低阶退役提灯人。

永夜会的宗旨,是妄想世界归于黑暗,而圣心密修会,则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提灯人。他们认为,光明世界里发生的腐化污染和悲剧,超过半数都是提灯人直接或间接带来的。

而且提灯人自私自利,他们享受到的尊荣,远远超过他们的付出。他们穷尽一切手段,从黑域中获取利益,然后在光明世界里掠夺与挥霍财富。他们终其一生,都充满了对力量和地位的贪婪渴望,而不是让黑雾褪去。

真正抵抗住黑雾扩张的,恰恰是和提灯人没有一点关系的铅墙。要获取铅,根本就不需要提灯人。而他们从黑域里带出的每一样满足自身力量成长的东西,都会成为悬在普通人头顶的黑暗诅咒之剑。

能够进入黑域寻找真正有用之物的,除了提灯人,那些底层受难的腐化病人,才是真正的主力,他们在黑域里尸横遍野,却被永远遗忘在提灯人遮掩他人视野的阴影里。

第六次黑潮战争的失利,除了末代皇帝的无能与昏庸导致帝国之墙崩溃外,大量惊慌失措的提灯人临阵脱逃,也是原因之一。

重塑苏拉的圣意信仰,铲除所有提灯人,重建帝国之墙,成为第六次黑潮战争后,圣心密修会的最高行动宗旨。

……

……

清晨骑马出发,不到六十公里的山路就花掉了卡瑞尔十个小时。山道蜿蜒曲折,很多地段甚至窄到只能通行一辆马车,冰莓村连接德格布伦的交通就是如此糟糕。

黄昏之时,卡瑞尔穿过了德格布伦,她不打算在这里留宿,因为德格布伦大大小小的酿酒作坊散发的香韵酒味,让她很不习惯。她宁可在山间的护林人小屋里凑合一夜,也不愿意睡在酒气弥漫的德格布伦小旅馆里躺着。

德格布伦通往索恩维克的道路扩建工程,差不多完工了,接下来,就是德格布伦到冰莓村的道路扩建,对于那位阿斯特丽德伯爵的雄心,卡瑞尔不太理解,但她很期待以后的路能更好走一些。

晚霞漫天时,卡瑞尔终于走进了一段山谷大道,这里地势平坦,风景优美,霞光染黄了山谷中溪流,一片片属于教会的农田,在夕阳下晃荡着稚嫩的青色麦浪。

左前方的山谷坡地之上,山林里,德格布伦修道院那一大片高矮不一的建筑群隐约在望。卡瑞尔终于松了口气,时间刚刚好,今天不用在山里露宿了。

……

“圣主保佑,我的孩子,我听说了冰莓村的事,那真是一个神眷之地。我从未想过,这片大山还会吸引到三眼学会的大智者。托你们的福,我昨天做了个美梦,德格布伦修道院成为了一处朝圣的地方!”

阿尔里克院长笑呵呵地站在修道院大门口,对着黑色短发少女张开了双臂,后者跳下马,走到老人面前,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卡瑞尔,苏拉会一直关注你,所有的迷茫和痛苦,都是祂对你的器重与考验。”

阿尔里克对卡瑞尔虔诚的姿态十分受用,用手在对方头上画出祝福的三角圣礼,“累了吧?去享受圣餐吧,正好,还有个小惊喜给你。”

老主教对卡瑞尔的态度,非常温和,甚至可以用亲密来形容。但卡瑞尔知道,让这位老主教如此偏爱自己的,是芬恩修士曾经送上去的七阶树妖木髓,而不是自己的虔诚。

其实卡瑞尔和阿尔里克的关系,仅限几次见面而已。但在对外的说法里,卡瑞尔是在阿尔里克的见证下诞生的提灯人,所以她身上的任何荣誉,都是德格布伦修道院得到圣主认可的证明。

“主教大人,这是芬恩助祭写给您的信。”卡瑞尔从斗篷里摸出了一个信封,态度更加恭敬,“冰莓村的礼拜堂需要一批圣器,希望能获得您的帮助。我妈妈还说,等今年丰收之月后,会挑选一批最好的变异黑麦种子,送到这里来。”

“哦,当然,苏拉在那里播下的慈爱,需要更好的装盛。”老人笑呵呵地收起了信,看着眼前的黑色短发亚女,越看越顺眼,“请回头转告雷娜特大人,德格布伦修道院和我,会是她永远的朋友。”

三眼学会的两位大教授但凡在冰莓村取得任何一点成果,都会让德格布伦修道院成为第一批受益者。而阿尔里克,则必须为冰莓村保驾护航,毕竟卡瑞尔这次要从索恩维克带一批亚女过来,万一出现有心人挑刺,少不得需要德格布伦修道院站出来做一些背书。

成年人的世界,利益交换就是如此隐晦,卡瑞尔不由得对雷娜特和芬恩出发前的交代深感钦佩。

……

“这就是惊喜,前天才从诺达利尔过来的教会专邮。”

晚餐后,修道院的礼拜厅里,阿尔里克将一个打着教会戳印的信封递到了卡瑞尔的面前。发信时间是二十天前,能送到这里已经算速度很快了。

卡瑞尔一愣,看着手上皱巴巴的信封和发信人名字,感觉心里怪怪的:“玛伦……玛伦是谁?”

走出两步的阿尔里克,回过了身,脸上也带着疑惑:“当然是弗罗斯特修道院的玛伦,冰莓村的骄傲,阴影旅者。”

“哦,谢谢主教大人!”卡瑞尔的脑子如针刺一样发麻,赶紧低头。

回到修道院为自己临时安排的客房,卡瑞尔坐在床边,轻轻摸着信封的表面,脸色越发惶恐。

她发现自己又差点忘记了玛伦,而且,玛伦在记忆里沉没的日子里,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妥。

卡瑞尔突然感觉有点恐惧,这意味着一个人的消失,对其身边的人,对其生活的地方,并不会造成什么值得遗憾的影响。

所有深刻的、信誓旦旦的人与事,都会以某种原因,在时间里腐朽得无影无踪,而世界依然喧嚣。

不知名的亚女、莫库斯村长、还有莉丝……卡瑞尔揉了下眼角,她不知道是为这些已经逝去的人悲伤,还是为自己差点遗忘了玛伦而落寞。

重新整理了和玛伦有关的一切记忆,卡瑞尔深呼一口气,拆开了信封。

「卡瑞,我收到你的第二封信啦!现在村子应该开始播种了吧?」

才第一行,就出现了单词拼写错误,卡瑞尔差点笑出声。

「上次你说自己二阶了,我有些难过,还有点不高兴……对不起,我绝对不是嫉妒,我是对自己的弱小感到愧疚和害怕。

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克拉拉院长给我申请了教会最珍贵的七阶成长魔药,我服用了一个多月了,感谢伟大的圣主,我的力量之渊每天都在增长!

听说这种魔药是痴愚之母身上得到的,每一支都要好几千克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知道痴愚之母吗?」

卡瑞尔靠到了床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她想起了分给琳内娅、埃纳尔的那些痴愚沉香。

珍贵吗?如果你还在冰莓村,我可以让你天天当水喝……对,要想办法给玛伦寄一些痴愚沉香!

卡瑞尔很是得意,她已经提前想象玛伦收到痴愚沉香时,那一脸的惊诧和惶恐了。

「……现在,丹妮拉已经打不过我了。对了,丹妮拉是一位三相骑士,也是去年成为提灯人的,她看不起我,但是我已经找到了战胜她的诀窍!

卡瑞,我很快就要晋升二阶了,如果我有权力选择的话,我一定会回冰莓村,穿过夜露谷的黑雾之障,完成我的晋升……」

接下来,就是一些琐碎的个人见闻,信里的玛伦,远比卡瑞尔记忆里的女孩要活泼,还有些幼稚天真。当然,好强这一点,在字里行间里也是遮掩不住的。

现在不方便回信,卡瑞尔将读了两遍的信件折好放进了狩猎装的口袋里。这种方式,随时可以提醒自己。

望着屋顶的房梁,卡瑞尔在脑海里不断翻弄着从小到大,和玛伦并不多的相处画面,嘴角始终带着微笑。

不过,也许是过去一年体会了许多更深刻的生活,卡瑞尔发现自己对玛伦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儿时唯一能够悸动的人,那丝淡淡的,难以触摸的羞涩、纠结情愫,也变得柔和自然起来。

也许,这就是妈妈和琳内娅小姐所说的成长吧,其实玛伦就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第一个,所以我才会觉得她很特殊……想着想着,卡瑞尔沉重的眼帘渐渐合拢,进入了睡梦。

……

德格布伦修道院外,虫子此起彼伏的轻吟,和静逸的山林夜色相伴,层次分明。白日和黑夜的自然交替,才是所有生命最和谐的幸福。

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悄然出现在山谷另一侧的树林中,静静地看着远方在月光下沉睡的大型修道院。

“教长阁下,已经核实了,卡瑞尔就是愚者。”又一个武装佣兵装束的男子从富商身后走出,毕恭毕敬地低头行礼,“而且据说已经二阶了,是个资质很强的亚女提灯人,这应该和她的黑发有关。”

“哼,愚者,注定会在癫狂中自我毁灭,但她的危害,却会波及更多的无辜者。但是,人们只记住了愚者的可怜,却看不清他们最恶毒的原罪!”

商人男子冷哼一声,捏紧了长袍下的拳头,“以前有记录,愚者晋升四阶后,大多会变成疯子,他们分不清真实和虚妄,没有自控能力。一旦失去理智就会打开雾甲,真是种肮脏的、不可救药的力量……”

“嗯,我在冰莓村,确实看到了三眼学会的两位大教授,还发现一个未知身份的亚女提灯人,我怀疑是夜枭的人。教长阁下,三眼学会和夜枭,都出现在冰莓村,应该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在发生。如果只是变异黑麦,是不足以同时吸引他们的。”

佣兵男子犹豫了下,把自己不成熟的猜测说了出来,商人男子听着听着,脸色就凝重起来。

“嗯,我会关注这件事,你们继续跟踪卡瑞尔,找机会除掉这个疯狂而肮脏的隐患。守护苏拉神圣的意志,圣主与我等同在,圣心明见我等一切!”

“圣主与我等同在,圣心明见我等一切!”商人男子离开了,佣兵男子单腿跪地,右拳敲击胸口,神情虔诚而坚定。

树林,又恢复了平静,佣兵男子站了起来,面朝阳光升起的东方,微微低头,用手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

「他们不是苏拉的眷属,而是僭越圣主意志的叛逆。

无知者篡改圣典,世人早已被他们镀金的谎言蒙蔽。

填入掌心的,是堕落之纹,是深渊伪神奴役灵魂的烙印。

点燃的提灯,不过是亵渎光明的虚伪,与播撒腐化的诅咒。

所谓的力量,不过是侵蚀光明的疮疤,与禁锢他人的贪婪枷锁。

无辜的人们,擦亮你们被虚妄之光灼盲的眼睛。

我们的咳血、痛苦、与亲人分离,皆是灯油沸腾时的葬入深渊的贡品!

唾弃吧,他们不是救世主,是掌控瘟疫扩散的黑暗使者。

他们从未想拯救世界,只在吸吮天边最后的光明。

但苏拉能看清一切,祂在等待虔诚明智之人,去戳破这最恶毒、最荒谬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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