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蜷在沙发的一角,宽大的卫衣下摆堆在腰间,露出底下穿着的短裤,灰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鼻尖和闭着的眼睛。那副样子看起来几乎和普通人类女孩没什么两样,脆弱,毫无防备。
洛肯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动,后背抵着沙发的软垫,腿随意地伸开。工作台的灯还亮着,投来一片昏黄的光区,刚好停在他脚前不远,没能照亮克洛伊,这样挺好。
她刚才说的话还在空气里悬着,像雨停后滞留在叶片上的水珠,稍有不慎就会抖落,可洛肯不想惊动它,更不想深究为什么。
或许是今天真的累了,和伽奈下棋,在雨里走了那么久,又经历了那场莫名其妙的布料店邂逅。
人类会累,机器也会,尽管克洛伊从不愿承认。
可那种直白的依赖,从她嘴里说出来,比任何突发情况都更让人不知所措。荒漠上不教这个,师父只教过洛肯怎么活下去,没教他怎么处理这种黏糊糊的、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情绪。
所以他只能这样,坐着,陪着。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雨声没变,屋里的光也没变,一切都凝固了,只有偶尔传来微弱的机械运转声证明时间还在流。
洛肯盯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歪扭的痕迹,把外面的霓虹灯光晕开成一片模糊的色块。东城区,麦特罗尼亚,伽德勒……这些词儿以前跟他没关系,现在却成了得天天打交道的现实。
还有屋里这个。
克洛伊动了一下,很轻微,只是脑袋在膝盖上偏了偏,蹭得布料窸窣一响。洛肯立刻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直到她再次安静下来。
呵,真是疯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过?
脑子里闪过些零碎的画面,三个月的时间,她学得很快,快得吓人,从只会跟在洛肯后面到自己摆弄工具,甚至开始顶嘴。有时候洛肯差点忘了她不是人类,直到某些瞬间,比如现在,她睡着时过于完美的静止,或是眼睛里闪过非人的紫光,才会猛地提醒他她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洛肯并不完全清楚,但纽特暗示过,弗洛希那家伙的眼神更直白。克洛伊的存在意味着麻烦,巨大的麻烦。这也是洛肯唯一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有些事不是知道就能躲开的。
就像现在,他本该去睡觉,或者至少把桌上那本新的手册翻开看看,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地板上,守着个不需要睡眠的机器人发呆。
可他挪不动。
胸口某处堵着点什么,沉甸甸的,不难受,但存在感极强,像揣了块吸饱了水的石头。这感觉陌生得很,让洛肯有点烦躁,又有点……别的什么,说不清。
他对克洛伊的了解,大多基于黑市那本破旧的维修手册和后来自己摸索的经验。关于她如何思考,如何感受,以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洛肯知道的并不比弗洛希或者纽特多多少。有时甚至觉得还不如他们,他们至少还有庞大的理论和数据支撑。
而洛肯只有这间安全屋,一把霰弹枪,和日复一日的相处。
一阵困意袭来。洛肯向后靠了靠,后脑抵着沙发粗糙的布料,闭上眼睛。雨后的空气带着凉意,从门缝里渗进来,混合着机油、金属和克洛伊身上某种极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点,声音从连绵不断的唰唰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滴答。霓虹灯的光晕清晰了些,能勉强分辨出蓝色和红色的色块了。夜还很长,麦特罗尼亚的永夜看不见尽头。
克洛伊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大些,她缩起的腿放松开来,光着的脚蹭到了洛肯搭在一旁的手背。
冰凉,柔软,与人类的皮肤无异。
洛肯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没躲开。
那点冰凉贴着皮肤,像某种无声的锚点,把他钉在这片昏暗嘈杂的雨夜里。烦躁感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奇怪的平静,仿佛此刻就在这一直坐到第二天她醒来,也不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算了,就这样吧。
洛肯向后靠实,闭上眼睛。雨声,克洛伊极轻微的机械运转声,还有手背上那点冰冷的触感,构成了此刻的全部。
夜还很长,但或许,也不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