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默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脸颊滚烫,“谢,谢谢您。打扰了。”他几乎不敢看她,像逃犯一样飞快地拉开大门,冲进了寒冷的室外。

寒风瞬间包裹了他,也带来了更深的绝望。

操!

明明有厕所,却拉不出来!

这他妈比在外面拉裤子还憋屈!

完蛋了……

他站在冷风里,感觉肠道里那个沉重的铅块在疯狂下坠,伴随着一阵阵更剧烈的绞痛。只能,继续跑了,他绝望地想。

慢慢跑……

一点一点地移动……

不去刺激它……

不去想它……

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

反正,已经是最后一名了吧……

他夹紧双腿,用一种极其别扭的、仿佛双腿间夹了个气球的姿势,极其缓慢地重新挪回了冰冷的公路上。

稀疏的跑者早已远去,只剩下几个和他一样吊在队尾、步履蹒跚的身影。

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努力维持着那种诡异的步态,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牵动腹部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腹中的绞痛如同潮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冷汗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忍……

忍过去……

终点 就快到了……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望向远处那模糊的、代表着终点的学校建筑轮廓。灰蒙蒙的天空下,那轮廓显得如此遥远。

终点线的轮廓终于在灰蒙蒙的视野里清晰起来。学校那熟悉的围墙,操场边缘模糊的人影。

但陈默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的,是操场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灰色建筑——厕所 !

快了,就快到了……

再撑一下……

大家应该都散了吧……

没人了……

可以尽情释放了……

真正的终点,是那里!

他几乎是用意念在拖着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往前挪,双腿夹紧,每一步都走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机器人,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和腹部那汹涌的洪流对抗上。

“加——油——!同学!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路边突然炸响的、元气十足的喊声,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中陈默紧绷的神经。他猛地一哆嗦,“啊!”地短促惊叫出声,屁股肌肉条件反射地一松!

噗!

一个清晰到令人魂飞魄散的气音不受控制地漏了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他惊恐地夹紧双腿,心脏狂跳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完了!漏了?!

他僵硬地感受了一下,万幸,似乎只是气体,暂时……

巨大的怨气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声音来源。

几个裹着厚厚羽绒服、脸蛋冻得通红却还在热情挥舞小旗子的低年级男生和女生!

操!

充满怨气的渣渣!

想加油就他妈给我安静点啊!

跑完就回家呀,下午又没课!你们这群神经病还杵在这儿干嘛!

老子要受不了了!

他几乎想冲过去把那面碍眼的小旗子抢过来折断!但腹部剧烈的绞痛和那岌岌可危的防线让他只能把这股邪火硬生生憋回去。

用更加扭曲的姿势,更快地向厕所方向“冲刺”。

好不容易挪到操场入口,一个负责登记的老师拦住了他。

手里拿着记录本,脸上带着公式化的鼓励笑容:“恭喜跑完全程!同学,辛苦了!把号码布给我登记一下……”

“烦死了!闭嘴!”陈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看都没看那老师一眼,一把将胸前湿透冰冷的号码布扯下来。

胡乱塞到对方手里,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灰色的、散发着神圣光芒的小房子冲去!

我的终点!在前面!不是这里!

希望支撑着他几乎虚脱的身体。他冲到厕所门口,手已经按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

眼前的情景让他如遭雷击,瞬间石化。

排!队!

一条不算长,但在此刻的陈默眼中如同万里长城的队伍,从男厕所门口蜿蜒出来!

几个同样跑得脸色发白、捂着肚子的男生正焦急地等在外面,有人甚至忍不住在原地小幅度地跺着脚!

队伍最前面那个家伙,正慢条斯理地敲着隔间门,声音有气无力:“里面 好了没啊……”

陈默的手无力地从门把手上滑落。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带着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也彻底崩断。

腹部的绞痛和汹涌的坠胀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毁灭性的绝望。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校服裤子蹭着地面肮脏的尘土。

该死……

应该可以了吧……

我已经这么努力过了……

真的……

到不了终点了……

寒风卷过空旷的操场,吹动他汗湿的额发。他蜷缩在厕所墙角的阴影里,像一个被彻底遗弃的破旧玩偶。

远处,象征胜利的终点线彩带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

最后陈默回家了……

寒假的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黏稠的停滞感。陈默盘腿坐在杂物间冰冷的垫子上,窗外灰白的天光透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上次马拉松的狼狈仿佛被寒风卷走了,没留下什么痕迹,但也没带来任何轻松。日历上,红色的数字刺眼地标着“22”。

22号。

圣诞前夜就在明天。

再过一周,就是该死的除夕。

然后,还有9天,这一年就他妈彻底完了。

他盯着墙上那道细细的裂缝,脑子里像过电影,画面却全是模糊的噪点。

这一年,我做了什么?

入学考试那天毒辣的阳光?暑假里闷热杂物间发霉的味道?

第二学期开学第一个月,藤原老师假惺惺的“身残志坚”表彰?文化祭上被迫站在角落看着别人穿男仆装?福利院小健亮晶晶的眼睛?

健太在蛋糕店闪闪发光的样子?流水线上冰冷的奶油裱花袋?马拉松寒风里那扇救命却最终无用的厕所门?

画面最后定格在胸前被扯下的、皱巴巴的“1年C组-23”号码布,湿冷地贴在皮肤上的触感。

不行……

如果第一个月再努力一点……

如果暑假……

如果文化祭……

如果……

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烦躁猛地顶了上来,堵在喉咙口。

蠢货!

都过去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能改变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会让人更想死!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指甲刮过头皮,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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