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聊,小妹整整睡了一个白天,涎水都在晴雨腿上洇了块标记,刚刚才神采奕奕地转醒。
要知道她这道袍可没有炼得那么仔细,连防水防尘的功能都没做。
“妈妈,这是到哪儿了?”
小妹好奇四顾着,马车前面挂着灯笼,红澄澄的亮光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让人不至于掉到哪个沟里去。
四周昏暗无光,却是让人心境平缓。
“刚刚过杏花林。”
听到她的话,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转着小脑袋四周顾盼着,也不知道要从那漆黑之中寻什么出来。
“姑娘不是这岭北人氏吧?”
阳起坐到另一辆马车里昏睡去了,现在车前就只剩下周财和车夫。
“何以见得?”
“道长服饰却不像此地道人。”
“岭北还有其他道人吗?”
“京城有个远来的,我见过几次,服饰却有不同。”
周财边说着,还给晴雨介绍起那道人的服饰来,大概是要比她穿的要更偏向官服制式一些。
“贫道是岭北人氏,但师门隐逸,实在不认识这些同道。”
“原来是清修之人。”
“怕麻烦而已,那些入世道人的本事,说起来恐怕要比贫道大不少。”
“道长谦虚了。”
周财前一天才见了少女的“术法”,那些他以前见过的道人可没这般本事,大多都是拿些戏耍之物招摇撞骗的。
“道长此行是要去州府吗?”
“不是。”
“那就是要去仙家之地了?”
“却也不知。”
晴雨摇摇头,这也不是在骗人,去到临剑坊之前,确实无法判明那里到底是不是“仙家之地”。
“道长真是逍遥啊。”
周财叹息一声,马匹脖上的摇铃声缈缈传出去很远,将孤寂夜色冲淡不少。
“若是心静,世间何处又不逍遥呢?”
身的逍遥和心的逍遥是两码事,大多红尘中人拼尽全力也只能其中取一,二者兼得的实在寥寥无几。
“不怕道长笑话,神神鬼鬼之事我周财以前也听过不少,但像您这样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周先生听过些什么故事?”
“什么前朝旧魂、桃花源、烂柯人之事都听了不少,年少时也花力气去寻过,但究竟是戏言。”
“或许是周先生福气太重,那神鬼也不敢近身。”
晴雨照例恭维了一句,却听得那周财笑出了声。
“我身上哪有福气,说是铜臭还差不多。”
“天下之人谁无难事,身上落的只要不是邪气就好。”
听完她这话,周财心下更是畅快。
他从小便自诩是天下奇才,是要追着太平去的,但本朝有规定——为官者,家中血亲不能经商。
于是他才时时拜访各路穷酸文人,想由此得个美名。
阳起年轻时就几乎完美符合了他对择友的要求——寒门出身、腹满诗书又敢于言事。
虽然因为风言风语两人生了嫌隙,可误会解除之后,周财还是认为自己当年三顾相请的抉择是对的。
于是,他才出现在这里。
“道长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把那几个神鬼故事讲讲?”
“故事?!”
小妹在马车上也没蚂蚁逗着玩,正无聊呢。
没等晴雨回复,她就探了个小脑袋出来期待地看着。
“那就多谢先生美意了。”
晴雨拱手,苦笑着把女孩抱在怀里,等着听周财讲他的故事。
要说这人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平平无奇三个故事也能被讲得有声有色。
要这里是戏楼,少女都得忍不住给打赏几枚铜钱了。
前朝旧魂,说得神神秘秘,在晴雨听来,感觉就是宋道淙灵机未散时,看某个贪官污吏不顺眼,到梦里喝骂了几句,谁知道那人胆子极小,直接给吓疯了。
桃花源,和前前世的“晋太原中”也差不了多少。
就是似乎那人见的不是村落,而是某个仙家坊市,由于进去之后就大呼小叫的,还被人不耐烦地赶了出来。
最让晴雨感兴趣的,其实是第三个“烂柯人”的故事。
“...于是那人问道:‘不知一寸光阴价值几何?’,仙人不答,只看了他一眼,随即岁月变换,十载掠过,等他惊恐欲问,只看到仙人手中...”
说到此处时,周财还故意卖了个关子,笑眯眯看向缩在少女怀里的小妹。
“不知道小妹认为,这一寸光阴价抵几钱呢?”
“不知道诶?”女孩歪歪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唔...不值一钱?”
晴雨撇撇嘴,觉得这孩子简直是乱说。
正刚想开口说些“一寸光阴一寸金”之类的话,就听见周财惊讶说道:“为什么这样觉得?”
“不知道,就觉得不值一钱。”
“对,那仙人最后说的——是‘十寸光阴换一钱’,我本想卖弄些见识,没想到却被小孩子一语道破了天机。”
周财感慨着,这三个故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道听途说,而是他周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也还是他第一次和外人提起这些事情。
“为什么是十寸光阴换一钱?”
少女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小妹听到这话,嬉笑地看向自己母亲,顺带还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她能说对当然是问了仙剑。
“妈妈笨!”
“那你说为什么十寸光阴换一钱?”
晴雨脸上沾了几分黑线,伸手狠狠揉了几把这小家伙的脑袋,直到她又嘟嘴抱头才停手。
挺气人,但是手感挺好。
“小孩子随口之言而已。”
周财笑着打了个圆场,此事他当然觉得是巧合。
“其实这事情没有答案,故事原样就是如此,我当年问了,也是不知真相。”
晴雨斟酌着想要回答,就听他叹口气。
“想来估计是作者想讲些引人注目的话,时光可比这钱财来得重要多了。”
“其实一寸光阴一寸金。”
“对,道长说得不错。”
周财也不信这些事情,这十寸光阴换一钱的事,听起来更像是自己祖宗在往脸上贴金。
车队依旧在摇摇铃声中前进。
周财讲完故事,又去监督车夫驾车去了。
少女却还在思考“十寸光阴换一钱”的事。
三个故事里,有两个都不是无的放矢,那怎么会混个假的呢?
但若是真的。
十寸光阴又怎么才值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