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气息混合着腐烂水草的腥味,钻进我的面具缝隙。

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宣告死亡般的执拗。

这片位于城郊结合部的野塘,荒凉得像是被城市遗忘的一块瘢痕。

芦苇丛生,高出人头的枯黄杆子在北风里相互摩擦,发出干燥而单调的沙沙声。

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像一道虚幻的屏障,将这里的死寂与那边的喧嚣彻底隔绝。

确实符合人们对钓鱼佬的刻板印象,他们总能找到这种地方。

我踩过泥泞的岸滩,靴子陷进去,又拔出来,发出噗嗤的轻响。

目光像梳子一样细细篦过每一寸可能藏匿罪恶的土地。

根据从艾伦和几位老员工那里旁敲侧击来的零碎信息,结合约翰日记里提到的河边,就是这里了。

约翰和亨利,那两个手上沾着血的死者,曾在这里喝酒、钓鱼,然后失手杀死了一个人。

现在,那个人的尸体,那具引发后续一系列诡谲凶案的无名尸,它在哪里?

治安官的报告说是在河边发现,但发现的具体位置语焉不详。

发现尸体的报告也来得突兀,就像……有人需要它被及时发现,并送进第七停尸房,送到亨利的面前。

我拨开一丛格外茂密的芦苇,视线落在前方一片被踩踏得略显凌乱的空地上。

那里,泥土的颜色比周围更深,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润过。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缓步靠近。

然后,我看到了。

他就在那里。

半掩在胡乱堆叠的芦苇杆和黑色防水布下,一只惨白浮肿、带着被鱼类啃噬痕迹的手无力地伸在外面,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那身破烂的衣服,和我看过的停尸房档案照片里一模一样。

那具本该躺在停尸房冷柜里、或者早已被真凶处理掉的无名尸,竟然就在这里,在这个最初的犯罪现场!

我屏住呼吸,没有立刻上前。

反而警惕地环视四周。

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形成一片移动的、沙沙作响的屏障,视野极差。

这太安静了,除了风声和水波轻拍岸边的声音,再无其他。

不对劲。

这具尸体它不像是一直在这里自然腐烂,更像是一件被临时搬运回来、故意陈列于此的证物。

一个陷阱?

念头刚起,身侧的芦苇丛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窸窣声!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毫无征兆地扑出!

速度极快,动作狠戾,直扑我的要害!

目标明确,就是要让我彻底闭嘴!

来不及思考,常年应对危险的本能让我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侧身、拧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直取咽喉的第一次突刺。

一道冰冷的寒光擦着我的面具边缘掠过,带起的风刺得皮肤生疼。

偷袭者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脸上带着遮住大半张面的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他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像是某种特制的解剖刀,但又带着军刺般的放血槽,刃口在灰暗光线下流淌着幽蓝的光泽。

他一句话不说,攻击如同狂风暴雨,每一次挥击都精准地瞄准我的颈动脉、心脏、眼睛。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是纯粹的杀人技。

我格挡、闪避,风衣的袖口被划开一道口子。

对方的力气极大,震得我手臂发麻。

近身搏斗并非我的最强项,我更擅长用脑子而不是拳头解决问题。

但此刻,生存是第一位的。

他的攻击节奏极快,压迫感十足,将我不断逼向水边。

泥泞的地面限制了我的移动。芦苇杆不断抽打在身上、脸上。

他在把我往死里逼。

混乱中,我的脚尖踢到了泥地里一个硬物。

眼角余光一瞥,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渔刀,半埋在泥土里,刀刃上还残留着深褐色的、未曾洗去的污渍。

是它吗?亨利当年用来……

就在我分神的这一秒,黑衣人的短刃再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来!

我勉强后仰,刀刃划破了我的风衣前襟,甚至感觉到一丝冰凉的触感贴着了胸前的皮肤。

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假意一个踉跄,向右侧的水洼倒去,卖出一个巨大的破绽。

对方的眼中凶光一闪,全力突进,短刃直刺我心口!

就是现在!

我重心猛地拉回,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扣向他持刀的右手手腕!

同时,一直藏在右手袖口里的微型电击器滑入掌心,爆发出刺眼的蓝色电弧,狠狠按向他的肋下!

“呃!”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一颤,动作瞬间变形。

扣住他手腕的左手感受到巨大的挣扎力量,但他的节奏已经被打乱了!

电光火石间,我的指尖猛地发力,狠扣他手腕的麻筋,同时膝盖向上狠狠一顶!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他手中的短刃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泥水里。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怒,猛地向后踉跄,左手捂住明显呈现不自然弯曲的右手手腕。

他死死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

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就逃,速度快得惊人,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茂密摇曳的芦苇丛深处,只剩下沙沙的响声迅速远去。

我没有追击。

肺部火辣辣地疼,我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入面具,带来些许清醒。

低头看了看,风衣被划开,里面的衣物也被割破,幸好只是皮肉伤,渗出的血珠很快凝固。

我走到那摊泥水旁,捡起了那把掉落的附魔短刃,用证物袋小心收起。

又走到那片被翻动过的泥土前,将那把锈蚀的渔刀也收了起来。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那具重新出现的无名尸上。

他被人搬回来了,在我到来之前不久。

那个黑衣人……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确保我发现这具尸体?还是为了在我发现之后杀我灭口?

他的右手被我打伤了,我用的力气很大,很可能骨折。

这是一个极其明显的特征。

收拾好一切,压下面具下翻腾的疑虑和寒意,我快速离开了这片被诅咒的河滩。

真相的碎片似乎越来越多,但它们彼此矛盾,纠缠成一团乱麻。

回到城里,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霓虹闪烁,车流喧嚣,仿佛另一个世界。

我需要立刻去找艾伦·韦斯特,告诉他约翰的死讯,并了解治安官那边的进展……虽然我猜他们大概只会草草以自杀结案。

我在行政办公室找到了他,他正焦头烂额地对着通讯器说着什么,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看到我进来,他匆匆结束了通话。

“林侦探!你终于回来了!治安官那边……他们,他们基本认定约翰是自杀了,日记就是……”

他语无伦次,眼神躲闪,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奇怪的焦虑。

“我知道。”

我打断他。

“我去了他们钓鱼的那片野塘。”

艾伦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你去那里干什么?那地方……”

“我找到了那具无名尸。”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被人重新扔回了现场。而且,我还遇到了点‘惊喜’。”

“什……什么惊喜?”

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右手不自觉地往身后缩了缩,这个动作极其细微,但在我刻意的观察下,无比清晰。

他的右手……很不自然地垂着,手腕处似乎有些肿胀,即便隔着西装布料,也能看出些许不协调。

他试图用左手去整理右手的袖口,动作略显僵硬。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猜想突然出现,瞬间扼住了我所有的思维。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我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刻在他的脸上,尤其是他那只试图隐藏的右手上。

“他想杀我,身手很好。”

艾伦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比听到约翰死讯时还要苍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疯狂闪烁,几乎不敢与我对视。

“还……还有这种事?太可怕了!林侦探你没事吧?”他的关心听起来虚伪而干巴,充满了恐慌。

“没事。”

我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就是交手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他的右手给打断了。听起来伤得不轻。”

“啪嗒!”

艾伦左手拿着的电子记事板脱手掉在了地上,屏幕瞬间碎裂。他的右手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右手彻底藏到了身后,整个人僵硬得如同石雕。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城市模糊的噪音,和艾伦那无法控制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那副几乎要崩溃的样子,看着他那只藏在身后、很可能已经骨折的右手。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骤然连通。

停尸房行政主管。

能调动值班安排。

能接触所有人事档案和内部信息。

能了解监控系统和电力系统的布局。

有权限和能力,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完成监控信号的切换。

对约翰和亨利的过去了如指掌。

能轻易获取停尸房的工具……比如解剖刀。

能第一时间知道约翰的“死讯”并赶到现场。

能提前准备好日记这种关键证物。

能轻易将一具尸体从停尸房运出,再放回荒野鱼塘。 拥有足够的智商和冷静,策划并执行这一系列复杂诡计。

以及现在,一只疑似刚刚骨折的右手。

艾伦·韦斯特。

这个看起来胆小、怕事、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不停向我求助的行政主管。

他不是棋子。

他是那个下棋的人。

“韦斯特先生。”

“你的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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