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头上冒了一头冷汗。

他梦见女儿米兰卡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无论自己怎么呼喊都不回头。在米兰卡的腿上，一根碗口粗的铁链一直延申到悬崖下，拽着米兰卡不停向悬崖靠近。

马尔科猛地抬起头，看到女儿在面前安详地睡着，呼吸平稳，他长出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马尔科坐起身来，饥饿感让他难以再次入睡，但好在地下医院里比较温暖，饥饿暂时还不会给马尔科带来生命危险。

昨晚马尔科在塞尔维亚军队的空袭下，摸着黑跋涉了十几公里，终于找到了马其顿人民军的一个地下医院。

战地医生们给米兰卡打了一针阿司匹林，现在米兰卡的体温已经稳定下来了。

之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带着女儿和难民们一起向南逃？还是请求加入马其顿人民军，抗击塞尔维亚的侵略者？

马尔科痛恨塞尔维亚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连同他的妻子，都是死在了塞尔维亚人的手中，如果可以，他真想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们都钉死在十字架上，用鲜血来偿还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但马尔科做不到，甚至整个马其顿都没有人能做得到。

这些侵略者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有飞机，有大炮，有坦克。

他们背后有一整个轴心国作为盟友，而马其顿则孤立无援。

他们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生存下去。尽自己所能，不惜一切代价地生存下去。

但他们不会屈服，若塞尔维亚人要侵犯他们的家园，就必须先踏过马其顿人的尸体——因为这片土地，已是马其顿人唯一所拥有的东西了。

就像米兰卡，已是马尔科唯一所拥有的家人一样。

“真好啊，我曾经也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可惜，马其顿的孩子们总是没时间长大。”

一旁失去双腿的中尉突然开口，马尔科这才发现，这位中尉和他一样也刚从睡梦中惊醒。

到了现在，马尔科才终于有时间仔细端详这位好心的中尉。

中尉看起来已经有些衰老了，坚毅的脸庞上横着不少深深的皱纹。这在马其顿是十分罕见的，大多数马其顿人在战争中都很难活到开始衰老的年纪。

中尉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两条粗黑的眉毛。那眉毛是那么的浓密，和他的贴着纱布的光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同样形成了鲜明对比的，还有中尉那双圆睁的大眼睛。

这双眼睛曾经见证过中尉的青春岁月，现在却带着他所受过的苦难一起深埋在了皱纹之下，偶尔才有依稀几点光芒透出。

“尼基察·克内热维奇。我该怎么称呼你？”

尼基察中尉伸出手。

“马尔科·伊里奇。”

马尔科回答，与尼基察中尉握了握手。

“你们应该知道，是我们发起了这场战争。你们恨我们吗？”

尼基察问马尔科。

“怎么会呢。即使你们不动手，塞尔维亚人最终也会用各种方法蚕食掉我们仅剩的土地。在我的家乡泰阿尔采，塞尔维亚人早已开始越过隔离网，将定居点扩张到泰阿尔采的郊区了，完全占领马其顿只是时间问题。”

马尔科回答。

“是啊。”

尼基察点了点头：

“马其顿从建国到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土地，现在只剩下从泰阿尔采区，经过首都斯普科里，沿着韦莱斯一线通向保加利亚共和国和希腊共和国交界处。现在塞尔维亚部队正在从西、北两个方向将军队和平民向希腊和保加利亚的方向驱逐，很快，世界上将不再有马其顿这个国家，只有来自马其顿地区的难民。”

“但我们别无他法，只能以我们的全力进行反击。在克鲁舍沃，我们有1500名士兵，他们像是蒲公英带着希望飞向曾经属于自己的土地，但如今他们全部下落不明。”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那群可恶的塞尔维亚人都赶回贝尔格莱德去，但我们做不到。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尽可能的抵抗，尽可能的向我们任何能够攀附上的国家寻求援助。即使最后我们失败了，我也希望像你和你的女儿这样的平民，能够最终过上安定的生活。”

沉默了一会，尼基察中尉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纸包。

他把纸包递给马尔科，马尔科将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本没有照片的保加利亚护照，夹着几张面额不等的保加利亚列弗。

“这是……”

马尔科有些错愕。

“拿着这些，如果有机会的话，和你的女儿去保加利亚生活。那里有免费且先进的医疗，完善的社会保障。有体面的工作，也不需要担心遭到轰炸。这是我从一个塞尔维亚士兵手里缴获的战利品，本来是想靠着它和女儿一起逃到保加利亚生活的，没想到……不提也罢。”

“为什么要给我？”

马尔科不解。

“你看我现在这样，还用的到它吗？”

尼基察中尉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只剩下根部的大腿。

“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在乎的人了，你刚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刚抢救失败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那是我们连除我以外的最后一个人。你拿着这个，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愿。我至今记还得那个时候，我提着一个麻布袋在医院里漫无目的的走，里面是我早已死去的女儿。”

……

“一针盐水和一针布洛芬，一盒链霉素，一共21法郎。这段时间感冒高发，你们平时要多注意保暖。孩子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但考虑到她之前的温度最好还是找个人看护一下，必要情况下还是需要物理降温。我们门诊这几天都是轮班倒，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可以随时找我们。链霉素记得严格按照规定用量服用，考虑到孩子还小只用一半也可以，切记不要多吃，记住了吗？”

“记住了，辛苦医生了。”

“没什么，都回去吧，别感冒了。”

目送医生上车离开，杜缘和萨利阿姨回到屋里。杜缘看着萨利阿姨脸上逐渐浮现的黑眼圈，不由得出言提醒到：

“萨利阿姨，早点睡觉吧，您都熬出黑眼圈了。”

“杜缘你呢？你也该早点睡觉。让你陪我们熬到这么晚，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萨利阿姨说道。

“没事的，我正年轻，抗熬。”

杜缘说着，扩了两下胸。

“您看，还很有精神呢。”

“年轻真好啊，但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不然到老了还是会有很多烦恼。”

萨利阿姨在杜缘脸上看不到一丝疲惫，甚至都看不到熬夜所带来的黑眼圈。她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已是后半夜，萨利阿姨昨晚还赶了一夜的火车，现在是真的熬不动了。

“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觉吧。”

萨利阿姨说着，转头进了一楼的卧室。

“晚安萨利阿姨。”

杜缘说着，也转身上楼。

她当然不会去睡觉，对于现在的杜缘来说，哪怕是一个月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甚至大多数舰娘都不会比她更能熬。

况且，莉莉丝需要人照顾，杜缘不能指望雪风和突袭把莉莉丝照顾好，而且她还有一些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