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本能的恐惧,像一枚冰针,刺破了他精心维持的悲伤与病容的伪装,哪怕很快就被掩盖下去。

但还是被我我捕捉到了,而且这就够了,我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也就不需要继续盘问。

毕竟继续逼问一个惊弓之鸟,只会让他把壳缩得更紧,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我需要的不是他现在语无伦次的辩解,而是证据。

“保重身体,格里森先生。”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将那瞬间的剧变深深刻入脑海,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那间弥漫着谎言和不安气息的公寓。

楼道里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人心烦意乱。

我没有停留,快步走下楼梯,掏出通讯器,直接拨通了艾伦·韦斯特的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他还在应付治安官那边的麻烦。

“韦斯特,是我,林沐。”

“林侦探?有什么发现吗?”

他的声音带着急切。

“暂时没有定论,但我需要约翰·格里森和亨利·科尔曼的详细人事档案,越详细越好,包括他们来停尸房工作之前的一切经历。”

我顿了顿,补充道。

“尤其是他们入职前的职业背景。”

“这个……人事档案属于内部信息……”

艾伦显得有些犹豫。

“艾伦。”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亨利死得不明不白,约翰是目前唯一有异常的人。你是想我因为信息不足让真凶逍遥法外,还是想尽快搞清楚真凶是谁,好给你的老板和死去的亨利一个交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艾伦妥协的叹息。

“好吧,你说得对。我马上把他们的电子档案加密发到你的通讯器,你看完……看完最好删掉。”

“放心,我对别人的隐私没兴趣,只对真相有兴趣。”

通讯器很快传来接收到文件的轻微震动。

我站在街角昏暗的光线下,点开了文件。

亨利的档案很清晰,大半辈子都在和冰冷的金属与死亡打交道,但不是在停尸房,而是在屠宰场。

【亨利·科尔曼,入职前职业:屠宰场屠夫,从业二十七年,擅长牲畜屠宰……】

屠夫,二十七年的经验。

我的眼前仿佛闪过监控画面里那具“尸体”举起解剖刀,精准、冷酷地刺下十四刀的场面。

那动作……那种效率和对人体结构的熟悉,绝不是一个外行能模仿的。

但亨利已经死了。

我的目光移向约翰的档案。

【约翰·格里森,入职前职业:金盾魔导安保公司高级安保员,从业十五年。擅长区域监控布防、安全系统漏洞排查、突发事件应急处理……】

安保员。十五年。监控布防。系统漏洞排查。

监控……系统漏洞……

那零点五秒的电力波动,那段完美插入监控流的幻象视频……

冰冷的战栗感再次爬上我的脊背。

一个熟知如何利用系统漏洞的前安保员。

一个能精准下刀的前屠宰师。

他们本该在案发当晚一起值班。

一个请了假,一个死了。

如果……约翰的请假不只是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而是为了给真正的凶手……创造一个绝对不受干扰的舞台呢?

亨利一个人值班,意味着三号间在案发时段处于半开放状态,少了另一个人的监督和可能出现的干扰。

约翰的缺席,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便利。

我必须证实他请假的真正原因。

根据档案里记录的地址,我找到了约翰家附近那片区域。

我没有再去诊所和药房,那些地方太正式。

急性肠胃炎?如果只是需要一个请假的借口,他不需要真的病到那种程度,他只需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我的目标,是那些藏在巷子深处、招牌歪斜、看起来就不那么正规的魔药店。

这些地方往往出售一些效果猛烈、上不了台面、但立竿见影的“非标准”魔药,比如……强效腹泻药剂,或者某些恶作剧用的、能让人短时间内虚弱不堪的小玩意儿。

这种地方,通常不会保留太详细的销售记录,但店主的记忆有时比电子记录更管用。

连续问了三四家,描述约翰的相貌特征,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直到走进一条更偏僻小巷尽头的一家,店里弥漫着古怪的草药和化学试剂混合的气味。

柜台后是个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干瘦老头。

我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老头慢悠悠地擦着一个烧瓶,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

“买拉肚子药的人多了,我哪记得住?”

“时间就在前天,九月十二号下午。一个中年男人,大概这么高,看起来有点紧张,可能穿着深色外套。”

我坚持道,同时将几张钞票轻轻放在柜台上。

老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那几张钞票上扫过,又抬起来看了看我。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慢吞吞地说。

“慌里慌张的,点名要效果最猛、最快的那种,说是整蛊一个讨厌的同事。啧,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他买了什么?”

“溪流奔腾剂,兑水喝下去,半小时内见效,保证你离不开马桶五步远。”

老头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告诉他剂量减半,不然得去医院洗胃。他好像也没听进去,付了钱拿着就走了。”

溪流奔腾剂……整蛊同事……

约翰果然在撒谎,他根本不是突发急病,他是故意让自己“生病”,从而合理合法地缺席那次值班。

他制造了一个无法推翻的请假理由。

我的心跳加速,但思维却异常冰冷。

如果约翰是帮凶,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仅仅是为了请假?这代价似乎有点大。

除非……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也是受害者之一,或者他需要这个病假来洗脱自己后续的某些嫌疑?

又或者,他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

购买魔药的行为加深了他的嫌疑,但同时又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手法太粗糙,太容易查证,不像一个十五年经验的前安保员会留下的明显尾巴。

他像是在执行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里,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带着这个新的、沉重的疑问,我回到了那间拥有绝对隔绝效果的公寓。

面罩摘下,世界清净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我将所有线索摊开在脑海里。

被替换的监控、精准的十四刀、约翰的异常请假、亨利的屠宰师背景、约翰的安保背景、那具身份不明但面部损毁严重的尸体……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无名尸的初步尸检报告上。

报告附有几张低清晰度的照片,尸体胸前那十几处创口在黑白影像上显得格外狰狞。

报告文字描述……创口边缘整齐,深度、角度近乎一致,疑似由同一利器多次刺击形成,手法极为专业……*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专业……

亨利是专业的。

那具“复活尸体”的动作是专业的。

我的动作猛地停住。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击中了我的思维。

我迅速抓起亨利的尸检报告,翻到记录伤口的那一页。

【死者亨利·科尔曼,背后共计十四处致命刺伤,创口特征……】

我的呼吸微微屏住,手指有些发颤地拿起无名尸的尸检报告。

【无名男尸,胸前共计十四处致命刺伤,创口特征……】

十四处。

两个人,都是十四处致命伤。

一个在背后,一个在胸前……

一个由“复活的尸体”完成,一个……凶手未知。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而且这不是模仿犯罪!

这是一种标记,一种签名,一种扭曲的仪式感,或者一种……冰冷的嘲讽?

我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惊人的巧合疯狂地拉扯、重组。

约翰和亨利一起喝酒钓鱼……无名尸出现……约翰请假……亨利被杀……同样的伤口数目……

一个模糊但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开始在我脑中成形。

那具无名尸,他根本不是什么河边发现的无关流浪汉!

他的身份是关键!

约翰和亨利,他们一定认识这具尸体……甚至他的死,很可能就与他们两人有关!

为什么约翰才会在听到无名尸时反应那么大?那不是害怕灵异,那是害怕真相被揭露!

所以凶手用这种方式处理亨利,用同样的十四刀,这是一种惩罚?一种清算?

约翰的请假,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提供便利,他本身可能也是被清算的目标之一?

只是凶手选择了一种更缓慢、更折磨他的方式?

比如……让他活在恐惧和愧疚之中?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冰冷地闪烁。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谋杀或灵异事件。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

而突破口,就在那个撒谎的、恐惧的、买了强效腹泻药的约翰·格里森身上。

他知道一切。

他是仅存的知情人。

我必须在他被真正的凶手灭口之前,撬开他的嘴。

我重新戴上面罩,拿起通讯器,飞快地给艾伦·韦斯特发去一条信息:

“立刻派人,以保护的名义,暗中盯住约翰·格里森的家。任何人接近,尤其是他之前没见过的人,立刻通知我。别问为什么,照做!”

发完信息,我抓起风衣,再次冲出公寓。

约翰·格里森,那个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的前安保员,他守着的秘密,恐怕远比一具会走路的尸体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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