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了解到了这是一场人为的谋杀,但冰冷的线索依旧像一块坚铁沉在我胃里。

因为亨利的社交圈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家、工作、偶尔和同事约翰喝酒钓鱼。

就是一个勤恳、普通、与人为善的老头,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招致如此诡异的杀身之祸。

这种完美受害人的背景,往往意味着凶手的目标并非他本人,而是他所处的位置,或者他无意中知晓的某个秘密。

亨利的值班时间,他看护的那具无名尸……这些才是关键。

我的手指在值班表光滑的纸面上滑动,最终停在案发那天——九月十二日的夜班名单上。

【亨利·科尔曼】的名字后面,紧跟着另一个名字,【约翰·格里森】。

按照艾伦·韦斯特和几位工作人员的说法,约翰是亨利在单位里最谈得来的朋友,也是唯一的酒友钓友。关系似乎相当不错。

但我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旁边的备注栏上。

一个清晰的、用红笔标注的……病假。

约翰·格里森,在案发当晚,请假了。

微弱的电流感窜过我的后颈,这太巧了,巧合的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与受害者关系最密切、本该一同值班的人,偏偏在案发当晚不在场。

我立刻找到行政主管艾伦·韦斯特,他正焦头烂额地应付着治安官那边催促解封的电话。

“约翰·格里森?”

艾伦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他。

“是啊,他请假了。”

“那天下午他突然打电话来,声音嘶哑,说是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根本没法来上班。我还临时找不到人顶班,只好让亨利一个人辛苦点……”

“他经常请假吗?”

我打断他。

“呃……不,很少。约翰也是个老员工了,虽然不像亨利那么几十年全勤,但也很少掉链子。所以当时我没多想就批了。”

艾伦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林侦探,你怀疑约翰?不可能!他和亨利关系很好,而且他那天确实生病了……”

“关系很好?”

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

“能给我他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吗?”

艾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档案柜里翻出了员工信息表,将约翰的住址和一个电话号码抄给我。

“林侦探,约翰他……他是个老实人。”

每个被询问的嫌疑人,在熟人嘴里似乎都是老实人。

我接过纸条,没再多说。

离开停尸房,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魔导机车的符文在暮色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我没有立刻去找约翰,而是先回了趟公寓。

直觉告诉我,直接上门并非上策。

公寓的隔绝结界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我摘下面罩,深深吸了一口对我而言干净的空气,然后靠在沙发上闭目整理思绪。

约翰请假……这是目前最突兀的一个点。

如果他是凶手,他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那具无名尸?

他和那具尸体有关联?

或者……亨利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让他必须灭口?

不过根据所有人的证词,他们关系很好,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但假设他是帮凶,他的病假的确提供了时间上的便利,让凶手能更容易地在停尸房内部行动而不被撞破。

又或者,他的请假真的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他确实是突发急病?

我重新戴上面具,再次出门,这次的目标,是约翰家附近的社区诊所和药房。

根据这个世界的惯例,急性肠胃炎这类小病,很多人会选择去社区诊所开点药,或者直接去药房购买非处方魔药或药剂。

约翰的家位于一个老式的居民区,街道狭窄,但生活气息浓厚。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附近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社区诊所和隔壁挂着绿色药瓶标志的药房。

诊所的前台是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女孩。

我出示了临时弄来的、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保险调查员”证件,表示需要核实一下约翰·格里森先生近期的医疗记录,用于保险报销核查。

女孩懒洋洋地查了一下。

“约翰·格里森?嗯……最近一次记录是……九月十四号,昨天下午。”

“过来开了点止泻药。”

“九月十四号?那更早之前呢?比如九月十二号下午或者晚上,他有没有来过急诊或者电话咨询?”

女孩听到我的追问又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没有,十二号没有他的记录,系统里显示他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多以前了。”

“确定吗?”

“确定,记录都在这里了。”

我道谢后离开诊所,走进了旁边的药房。

同样的流程,询问九月十二号下午至晚上,是否有一个叫约翰·格里森的中年男子来购买过治疗急性肠胃炎的药物。

药房的店员思考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

“印象里没有,那天晚上是我值班,如果有人买这类药我大概记得。”

“而且,如果是急症,通常都会先去诊所看看。”

我的心跳有些加速。

约翰对艾伦·韦斯特说他十二号下午突发急病。

但诊所和药房都没有他当天求医或买药的记录。

他在撒谎。

他或许根本没有生病,他利用病假,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停尸房的证明。

那么,案发当晚,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必须有一个目击者,或者能证明自己当时确实在家的人。

我快步走向约翰所住的那栋旧公寓楼,楼道的照明魔法石有些接触不良,光线忽明忽灭。

找到他的门牌号,我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先侧耳倾听了一下。

门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等了大约十几秒,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门后的安全链还挂着。

一张略显苍白、带着些病容的脸探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疲惫,正是员工档案照片上的约翰·格里森。

“谁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确实像是生病了。

“格里森先生?我是负责调查停尸房案件的侦探,林沐。”

我出示了一下证件。

“关于亨利先生的案子,有几个问题想向你了解一下。”

听到亨利的名字,约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清晰的痛苦和……恐惧?

“我……我有点不舒服,侦探先生。能不能改天?”

“很快就好,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不会打扰您太久。”

我的语气平静但坚持,身体稍稍前倾,无形中施加了一点压力。

约翰看了看我,又迟疑了几秒,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解开了安全链。

“好吧,请进。家里有点乱,抱歉。”

他的公寓不大,陈设简单,显得有些凌乱,沙发上扔着几条毛毯,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和半瓶看起来像是止泻的魔药药剂。

他确实像是一个病人。

“请坐。”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的毛衣,仿佛很冷。

“格里森先生,首先请节哀。我知道亨利是您的朋友。”

我开门见山,同时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低下头,用手抹了把脸。

“谢谢……亨利他……他是个好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悲伤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是的,我们都希望尽快查明真相。据我所知,案发当晚,您因为急性肠胃炎请假了?”

“是……是的。”

他点点头,声音更沙哑了。

“那天下午突然就不舒服,差点没能回到家。真是……幸好我请假了,不然可能也要……”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似乎为自己躲过一劫而感到后怕。

“确实不幸中的万幸。”

我附和道,话锋一转。

“那您那天晚上一直在家休息吗?有没有去医院或者叫医生?”

“没有。”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我那天太难受了,根本动不了,就一直躺在沙发上,时睡时醒的,熬到第二天早上才好一点。”

“一直一个人?没有人能证明您当时在家吗?”

我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

约翰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茶几上的水杯。

“嗯……一个人。我妻子回娘家了……不过侦探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上一丝被冒犯的警惕。

“只是例行确认每一个细节,请别介意。”

我放缓语气,但心中的疑窦更深了,没有就医记录,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的病假,好像成了一个苍白的、孤立的谎言。

“我理解……”

他稍稍放松,但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毛衣的袖口。

“能说说您和亨利的关系吗?听说你们经常一起喝酒钓鱼。”

提到这个,约翰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怀念和痛苦。

“是啊……那老家伙就这点爱好。我们通常轮休的时候,会去城郊的那条小河碰碰运气,喝点便宜的朗姆酒,然后吹吹牛。”

“他总抱怨儿子一家搬去了外地,很少回来看他……”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往事,细节丰富,情感真挚。

如果不是我几乎他撒谎请假,几乎都要相信他是一个纯粹沉浸在悲伤中的老朋友了。

但我没有打断他,让他继续说。

有时候,真话里才能藏着最关键的假话。

他说了足足五六分钟,才慢慢停下来,悲伤地看着我。

“侦探先生,到底是谁杀了亨利?治安官那边说得含糊其辞,说什么……很邪门?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眼神里除了悲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调查还在进行中,很多细节不方便透露。”

我含糊地应付过去,站起身。

“感谢您的配合,格里森先生。”

“请保重身体,如果想起任何可能对案子有帮助的细节,随时联系我。”

我将一张只有通讯号码的名片放在茶几上。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走,愣了一下,才连忙站起来。

“哦,好的……一定,一定。”

我走向门口,他跟在后面。

就在我拉开门准备出去的瞬间,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刺向他,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道:

“对了,格里森先生,在案发前几天,您和亨利喝酒的时候……他有没有提起过一具新送来的、脸部损坏很严重的无名尸?”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在狭窄的门廊里炸开。

约翰·格里森脸上的悲伤和病容瞬间凝固了,他的瞳孔,在那一刹那,急剧收缩。

当然,这很正常,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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