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一结束，她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城西的那方小院。
这里才是她的家。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院中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风拂过屋檐，带起熟悉的微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角落里几株草药混合令人心安的味道。
叶尘正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中拿着一块温润的木料，用一柄小刀，不疾不徐地雕刻着什么。
阳光透过稀疏的槐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宁静得如同一幅画。
听到脚步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望向她，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回来了。”
“先生。”
灵清霜走到他对面，恭敬地垂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弟子……未能夺得魁首，让先生失望了。”
在她看来，未能在那百招之内干净利落地胜过萧琉璃，便是一种失败。是她辜负了先生三年的教诲。
“失望？”叶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你并未失败，又何来失望一说？”
他放下手中的木雕，温声道：“你的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而萧琉璃，她的心境破而后立，深不可测。你们二人，道虽不同，却已是同等境界。此战平分秋色，是你实力的证明，非是你的过错。”
先生的鼓励，如同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灵清霜心中的阴霾。她抬起头，空茫的眼眸里仿佛重新焕发了光彩。
“谢先生教诲。”
叶尘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少女那雨后青竹般的身姿，与三年前那个满身荆棘的孤女判若两人，心中亦有一丝欣慰。
他觉得，是时候了。
“清霜，”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说出了一句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话，“从今日起，你，灵清霜，便不再是我叶尘的记名弟子了。”
轰——！
灵清霜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但那雷声过后，紧随而来的，却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
不再是……记名弟子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成为先生真正的弟子了？
这三年来，她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能够名正言顺地，永远追随在先生的身后，聆听他的教诲，感受他的气息。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红晕，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她攥紧了衣角，等待着，等待着先生接下来的那句“你便是我叶尘的正式弟子了”。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许久。
先生都没有再说话。
那股突如其来的狂喜，在漫长的沉默中，一点点冷却，凝固，最终碎裂成深深的疑惑。
为什么……先生不说了？
是我……会错意了吗？
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她的心底深处，缓缓地，却又无法抗拒地蔓延开来。
“那……那我……”她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是不是……已经是先生的，正式弟子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仿佛一个即将溺水之人，在试探着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虚实。
“不。”
叶尘否定了她的想法，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你的先天剑心已经稳固，仇恨的枷锁也已解开，更获得了青云圣地的入门资格。你未来的仙途，一片坦荡。”
“青阳城的这三年，于你而言，不过是人生历练中的一小段插曲，如今，这段历练已经圆满结束了。”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灵清霜的心上。
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亮，只剩下那几个字，在无尽的黑暗中，反复地，疯狂地回响——
先生不要我了。
先生不要我了。
先生……不要我了……
就和三年前一样。宗门被灭，师长惨死，她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她以为自己抓住了唯一的光，可现在，这道光，也要亲手将她推开。
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色煞白，空洞的眼眸里，最后一点神采也熄灭了。
“清霜？”
叶尘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皱了皱眉，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她冰冷的肩膀，“你怎么了？”
这轻微的触碰，仿佛一个开关，瞬间击溃了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那双空茫的眼眸中滑落。
她哭了。
“先生……”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被抛弃的孩子的无助与恐慌，“是不是……是不是清霜做得不够好？是不是因为清霜没有拿到第一，所以先生生气了？”
“我不要那个什么青云圣地的身份了……我哪里都不去……”
“我只想……只想待在先生身边……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这三年来，所有的依赖，所有的仰慕，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早已将眼前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当成了唯一的归处。
叶尘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罕见地，感到了一丝困惑。
什么情况？
解开心结，勘破迷障，得以踏上更广阔的道途，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为何她会是这般反应？
他那洞悉万物本源的剑尊神魂，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是“情”。
凡人之间，那种复杂而又脆弱的羁绊。他治好了她的“道伤”，却在她心中，种下了更深的“情根”。
他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许，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去安慰她。
“我并未要赶你走。”他解释道，“你去青云圣地修行，与你我之间的交往，并不耽误。”
“欸？”
这句平淡的解释，落入灵清霜的耳中，却不亚于天籁之音。
她猛地愣住了，哭声也戛然而止。
不……不耽误？
先生的意思是……就算我去了青云圣地，也……也不是断绝关系？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那片被绝望笼罩的黑暗世界，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光芒重新照了进来。
她收起了哭声，只是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那……”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我以后……还可以叫您先生吗？”
“自然可以。”
“那……我……我可不可以……”她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脸颊微红，低声问道，“我可不可以……叫先生的真名？”
叶尘只觉得有些古怪。一个称呼而已，有何区别？
他想也没想，便点头同意了。
“可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灵清霜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糖果。她脸上所有的悲伤与惶恐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涕为笑的纯粹喜悦。
她低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带着一丝羞涩与无比的珍重，第一次，念出了那个名字。
“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