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坐在藤蔓编织的宫廷里，缰绳浸透着晨露而非脓血。
晚风吻过它们的喉，奉献出依恋的热情，也是屈从的绝望。
驯服的溪流，在手腕蜿蜒成链，叛逆的荆棘，在手指蜷缩成环。
剪断的牵牛花叶蔓，喂养所有温顺的生灵，被选中者，将陪我共度寒潮。
虚伪而无奈的穷困啊，只为换来生命最大的张扬——当终牧的月光淹没原野，爱我的，憎我的，都会与我共织星毯，在永夜里安眠。」
——《阿托斯之书·牧羊人赞歌》
冰莓村，又来一位亚女提灯人。这一消息，随着黑星佣兵团的大队返回，引起了村民们的极大兴趣。没人反对这里出现更多的提灯人，尤其是距第七次黑潮的到来还剩下四年的时间。
对亚女，从卡瑞尔蜕变并不断带来让人惊喜的事物过后，冰莓村的人们就刻意淡化了这个概念，但提灯人却是个永不过时的话题。因为今年，又有几个刚成年的少年男女，要接受提灯人试炼。
这个外表贫困落魄的亚女提灯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气质，当看到黑星佣兵团的几个提灯人对其毕恭毕敬的态度后，村民们的好奇也就变成了敬畏。
大概是从卡瑞尔的暗示里得到了一些信息，芬恩助祭很激动，直接让出了自己的家，而他则直接搬进了礼拜堂里——一位未曾公开过身份的七阶提灯人王者的到来，继续延续着冰莓村受到苏拉垂青偏爱的好运。
不过，依然有人对牧羊人王者的出现，表现出了不同的态度，并且在亚尔薇特公开出现在雷娜特家的时候，就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这个人，就是辛德雷大教授。
怀尔德大教授，则十分高兴地和亚尔薇特促膝长谈了两天。
两位外表年龄差异极大，但真实年龄又极度接近的顶级人物之间的对话，让旁人根本不敢插嘴。而话题，也大多集中在黑域的畸变矿物和环境变化上。
对于怀尔德提出在黑域建立研究试验站和试验农场的方案，亚尔薇特很惊讶，不过也理解对方为提高试验成功率并降低试验成本的想法。毕竟许多提灯人，也会在黑域里折腾一些不靠谱的魔药配方研究。
据说安娜女皇在位时期，也曾提出过三眼学会直接进入黑域从事研究的构想，却没人敢尝试。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智者，别说是靠近黑雾之障，就是擦着碰着了一点，都会让人惋惜。
其实三眼学会也有少数提灯人，但基本都是为收集黑域素材才招揽到的。能身兼学术素养的提灯人，在过去几百年里只出了一个：安娜女皇时代，三眼学会的副会长，《阿托斯之书》的编纂者，大教授莱夫。
所以，三眼学会在成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努力和提灯人工会乃至自由提灯人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并通过黑域武器和魔药的研究成果，维系着共同利益。
夜枭，大概就是第五次黑潮之后，和三眼学会关系最为紧密的自由提灯人组织之一。
在某些高阶珍稀黑域素材的供应方面，夜枭的重要性甚至不亚于提灯人工会。更关键的是，这些低调的自由女提灯人结社，对三眼学会的某些不便于让教会知道的需求，都绝对保密。
……
“前天进村的时候，我看到山坡的果林里，有十几株不一样的巨果莓树，是辛德雷的杰作吧？”
又是一个上午的攀谈结束，亚尔薇特捧着松针茶，淡淡的笑着，“他是这次合作的重要参与者，为什么不出来聊聊？”
“哦，也许他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不被人打扰的思考上。可以是山洞里午休，可以是在森林里散步，也可以……”
怀尔德知道最终绕不过这个话题，表情很是尴尬，“好吧，这个混蛋家伙，不敢见夜枭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他知道当年认识的亚尔薇特，已经成为了夜枭的首领和提灯人王者，他可能都不会来这里了！”
“你认为他是怕我吗？”亚尔薇特的微笑消失了，眼神逐渐冷冽起来，“告诉他，如果他还有哪怕一丁点的愧疚，就站在阳光下，接受苏拉圣洁意志的暴晒！”
怀尔德赶紧冲一边侍候的亚尔娜使了个眼神，后者识趣地退出了房门。
“亚尔薇特，你要知道，辛德雷是个对学术有着狂热追求的单纯男人，他只是用了最愚蠢的方式，在谋求一些便利……”
房间里再无他人，怀尔德带着一丝苦笑，难得一次为自己的老对头辩解，希望能缓解眼前的夜枭首领的情绪。
亚尔薇特慢慢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一望无垠的青色麦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嗯，对真理至死不渝的智慧王者，受人敬仰。可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糟糕无耻也能受封新的王冠了！怀尔德，请告诉他，鲁娜已经死了，但她的女儿还活着。”
“好，我一定……啊？鲁娜有女儿？”
怀尔德唯唯诺诺，又猛然一惊，嘴都长大了，“圣主啊，是辛德雷和鲁娜的女儿吗？哦，我不能为他辩驳了，这个该死的家伙，他一定会下地狱的！”
……
……
今年的繁衍之月，冰莓村比往年更忙碌了一些。
新扩大的耕地需要更多的浇灌，修整扩建水渠是必须要做的事。田地长出的麦苗，也需要进行除草、追肥等工作，曾经相对粗犷的田间劳作一旦变成精耕细作，所要投入的劳动时间就会大大增加。
冰莓村的老村民们，显然没有体验过鸟粪石和硝石的实际应用，对此缩手缩脚，幸好新村民里有着来自北方大平原的几位前佃农，他们的经验刚好弥补了这一缺陷。加上怀尔德大教授的一些理论，也让用惯了堆肥的冰莓村能够更合理的采用新的施肥方案。
午后不久，亚尔娜在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后，又捧着她的书写夹板，来到了试验田边，按照怀尔德和辛德雷嘱咐的内容，进行记录。
她的身前，雷娜特蹲在田边，用手指触摸着一株变异黑麦，感受着叶脉传递而来的奇妙情绪。卡瑞尔则推着一架装满水的小木车，随时准备响应。
“圣主保佑，不可思议，它们对水肥的利用是如此的高效，我从未体验过如此满足的心情。”
雷娜特站起身，看着眼前这片变异黑麦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卡瑞尔，亚尔娜，你们看，这片变异黑麦地，苗高不光超过了普通小麦，甚至都超过了其他的变异黑麦。”
“我看看，嗯，这里施用的是二号化肥魔药。”亚尔娜赶紧翻看之前的记录，然后蹲了下来，用一把尺子丈量麦苗高度。
从小也参与农务的卡瑞尔，此刻有些紧张：“妈妈，以前莫库斯村长不是说过，如果麦苗长得太高，会有倒伏的弱点，也许一阵风，它们就无能无力了。”
“现在谈论这个还早了点，再等一个多月，才能判断它们到底能长多高……我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不采用更高的播种密度呢？”
雷娜特有点点小遗憾，但田间试验就是如此，任何结果都要接受。再大的损失，也不过是十分之一公顷的试验田。
“对了，辛德雷大教授呢，学者之家找不到他，西面的山洞试验室也没人。马上就要第二次施肥了，他不应该关心一下吗？”雷娜特把所有的试验田转悠了一圈，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这才想起今天有人缺席了。
“辛德雷老师吗？”亚尔娜抬起头，张望四周，然后用手朝远方的某座建筑一指，“那里，我看到了，堆肥屋里！”
雷娜特扭头看去，吓了一跳。果然，在那个如同窝棚般的堆肥屋里，隐隐约约藏着一个白袍的光头老人。
“圣主啊，那里的气味可不好受……辛德雷大教授，是有什么特殊嗜好吗？”雷娜特转头看向了亚尔娜，“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
亚尔娜想起几个小时前，怀尔德大教授在芬恩助祭家里，和那位神秘亚女提灯人的部分对话，于是压低了声音：“雷娜特夫人，怀尔德老师之前暗示过，夜枭和三眼学会存在一些小冲突……好像，辛德雷老师很害怕那位亚尔薇特大人。”
“害怕？”雷娜特提溜了几下眼睛，她有点明白昨天琳内娅给自己做过的暗示，“辛德雷……亚尔薇特……不，不可能！”
目前来看，夜枭和三眼学会的别扭关系，似乎就集中在辛德雷大教身上。但是，雷娜特绝对不会相信，一位夜枭的首领，亚女提灯人王者，会和一位三眼学会的大教授早年产生什么违反教会敕令的禁忌行为。
否则，无论是亚尔薇特还是辛德雷，当年都会被审判庭当做异端，早就坟头都找不到了。而不是成为一个让许多知情人尴尬回避，欲言又止的所谓秘密。
如果不是那种让人惊悚的猜想，那结论很可能只有一个：辛德雷一定是年轻时，在与夜枭的合作中，犯下了难以被饶恕的过错。比如，欺骗了某个身份不低的夜枭成员的感情，从而被整个夜枭嫉恨上了……
“都是些男人的烂账是吧……”雷娜特又想起了希尔达，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卡瑞尔，亚尔娜，你们继续，把观察到的内容都记录好，我去和辛德雷大教授谈谈。”
雷娜特走远了，卡瑞尔和亚尔娜面面相觑，都有些脸红。
春天，总是一年最美好的时段，望着眼前随风起伏的青色海洋，卡瑞尔忽然感觉，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是一种美好的生活。
亚尔娜坐在卡瑞尔的身边，一手压着头上破烂的草帽，一手压着裙摆，再偷偷打量了下后者的侧脸，小声说道：“卡瑞尔小姐，对不起，几天前，我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
经过几天前的一次深入交谈，亚尔娜现在有些不敢和卡瑞尔单独相处。
适应了冰莓村无比友好的生活环境，亚女的怯懦、自卑和敏感一旦被稀释后，亚尔娜性格里独有的小倔强就暴露了出来。对此，亚尔娜有些后悔。
她愿意和卡瑞尔成为真心的朋友，但不想让自己在卡瑞尔的生活里，成为莉丝的替代品，或者说，仅仅是一个新的同情对象。于是，她对于莉丝、对于卡瑞尔的一些感悟，就控制不住的发泄了一番。
卡瑞尔想了几秒，突然笑了：“亚尔娜，其实你和莉丝一样，都很敏感。只是莉丝是孤儿，她认为的幸福，只有在我这里才能感受到。而你，并不奢求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因为除了我，你还有个提灯人哥哥。你的生活，天然有着强者庇护，而且还是和朋友不一样的亲人。”
“是这样吗……对不起。”亚尔娜有点惶恐，一旦倔强被戳破，她又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亚尔娜，你好好帮助两位大教授作试验，我明天去索恩维克。”卡瑞尔拍掉斗篷上的碎草叶，站起身，然后侧头朝亚尔娜伸出了手，“你需要什么，我帮你买回来。”
“谢谢，卡瑞尔小姐，谢谢你把我当朋友！”亚尔娜很开心，借着卡瑞尔的手，也站了起来，脸上是甜甜的笑容，“等哥哥晋升为五阶提灯人，我想送他一个礼物！”
说着，她还赶紧取下腰带的小口袋，数着钱币：“我不太懂提灯人，卡瑞尔小姐，你觉得我哥哥晋升后最需要什么？”
埃纳尔先生最需要什么……呵，他最需要你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
“马特先生来啦！马特先生来啦！”
远方的农田里，正在帮助父母拔除杂草的几个小孩子，突然欢快地冲上了田道。看样子，商人马特最近稀罕上了冰莓村，居然又来了。
“走，亚尔娜，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嗯！”
卡瑞尔没有松开手，继续牵着亚尔娜，两人都带着笑容，朝村子走去。
远处，一处山林，埃纳尔慢慢走了出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亚女妹妹和另一个亚女提灯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出现一丝难得的笑容。
……
“二阶的石蛛浆液，哦，还有五阶的蛛母浆液？！啧啧，很稀少的混沌素材啊。圣主伟大的眷顾，卡瑞尔小姐真厉害，如果我没猜测，你一定扫荡了一整片雾嚎石蛛的巢穴！我算算，总共七百克朗，觉得如何？”
商人马特还是那么一惊一乍的，那恭维的表情，让卡瑞尔和亚尔娜都很受用。明知道对方的压价一直很狠，但卡瑞尔还是乐于和马特完成交易。
“马特先生，他们不是你们商会的？”卡瑞尔一边清点着对方递来的一小袋钱币，一边好奇地看着村广场上另一拨商人。
“从梅察拉镇来的，本来打算去西面的拉雷梅内领。哼，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这里种植了变异黑麦，想要过来看看。卡瑞尔小姐，我和你妈妈也说过，他们一向很吝啬，不建议和他们交易！”
一谈到这些死皮赖脸从德格布伦镇跟来的竞争同行，马特就一脸的难受，语气也非常不好。
梅察拉，是希尔德马克领东部的一座边境小镇，人口规模比德格布伦还略大些，但名气就远远比不上盛产巨果莓果酒的德格布伦了。不过，作为和瓦格斯特普领接壤的边境城镇，那里能买到更便宜的铁矿石和树油脂。
卡瑞尔看见母亲雷娜特和多鲁，正在和那些陌生的商人在交流，也就不打算过去凑热闹了。看样子，雷娜特很高兴和新的商会建立联系，必须给马特一些压力才行。
“亚尔娜，两位大教授应该过不惯这里的生活，所以，需要多关心下他们。”
卡瑞尔想了下，将才得到的七百克朗递到了亚尔娜的手里，“给他们买些好吃的东西，听说梅察拉的熏肠很不错，对了，我记得马特先生那里，可以预定香料。”
“香料……好贵！”亚尔娜一愣，捏着手里的钱袋，有些紧张，“卡瑞尔小姐，为什么要我去买呢？”
“因为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你是我的朋友，就应该帮我！”卡瑞尔说得理直气壮，但那幽绿色的眼瞳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亚尔娜脸红了下，她也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卡瑞尔小姐一直在帮助自己获得其他人的好感，也许莉丝小姐之前也是这样吧？卡瑞尔小姐真的很温柔……亚尔娜叹了口气，朝村广场的货摊走去。
“嗯？”
卡瑞尔打算回家准备出行的东西，却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扭过头，发现正是马特说的那拨来自梅察拉的商队。
似乎觉得被卡瑞尔注意到了，商队护卫打扮的男子偏过了头，装着和同伴聊天去了。
亚女在偏僻的地方本来应该是很少见的，但是在冰莓村，光是抛头露面的就有两个，也许他们是因为这个好奇吧？
卡瑞尔带着无所谓的表情，朝家走去，她觉得没有必要去深究这些外地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