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温暖的皮毛，微微起伏着，像是一个巨大的摇篮，卡瑞尔睡得很舒服，都不舍得睁开眼睛。
一阵腾空的晃荡感传来，卡瑞尔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了皮毛，然后慢慢抬起头，有些迷糊。
扭曲而茂盛的森林里，到处点缀着浅绿色的黑域荧鬼蘑菇的荧光。绞刑藤蔓垂下的冷光长须，在黑域提灯的金光下轻轻摇曳，随处可见。
啊，我怎么在这里？
卡瑞尔清醒了，赶紧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居然骑在一头巨大的冰原狼背上，手上还紧紧抓着对方的雪白皮毛。
另一侧，壮硕的巨型棕熊扭过头，吐出半截大舌头，像是在嘲讽卡瑞尔。冰原狼，棕熊，如同散步一样，跟在牧羊人的身后，在黑森林里慢慢行进。
“阿迪娜？”卡瑞尔张望四周，才发现已经远离南方群山。
“她走了。”
亚尔薇特没有回头，倒是她左手的圆曲桦木牧杖上，漂亮的白色大猫头鹰扭过脖子，朝着狼背上的少女发出了嘶哑人言。
“阿迪娜还有伤！”卡瑞尔不敢质疑眼前的七阶提灯人王者，只能压低了声音，“她为什么不喊我？”
亚尔薇特笑了下，轻轻摇头：“她可比你熟悉这个世界，她可能只是又饿了。”
又回头看了下南方，依然能感应到一丝轻松慵懒的情绪共鸣，卡瑞尔松了口气，确定牧羊人没有说谎，这才低下身子，重新趴在了狼背上，享受着独一无二的舒适。
“亚尔薇特大人，你见过阿迪娜了，她是什么样子的……”卡瑞尔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双手不自觉地拽紧了冰原狼的皮毛，看样子很紧张。
“很白，很漂亮……卡瑞尔，你眼里看到的一切，就是我能看到的一切。”
亚尔薇特的嘴角微微上扬，停下脚，蹲身从闪着几点冷光的黑森林地面摘起了一枚不知名的蘑菇，放进了腰间的布袋里。
“真的？”卡瑞尔一下子睁开眼了，有些激动，“我还以为，依然是我的混沌幻境。”
亚尔薇特笑而不语，一路走着，一路采摘她看得上的小蘑菇或花草浆果之类的小玩意儿。对于刚才回答，她并没有说谎，因为她理解愚者的混沌心灵世界，能够猜想到小小痴愚之母在卡瑞尔眼中的形象。
牧羊人，在《阿托斯之书》出版之后，正式认证为自然系提灯人职业，可是在第四次黑潮战争之前，人们对牧羊人的争议却很大。例如，相当长一段时期里，牧羊人被归为心渊系提灯人，从而闹出了许多成长和晋升的血淋淋笑话，这就是人们对世界和自身认知过程的写照。
牧羊人可以和任何动物进行心灵沟通，甚至据说到了王者阶段，还能偷窥到人的心灵视野。即使是危机四伏的黑域，他们也能以奇妙的平和心境，化解来自黑域生物的敌意，黑域提灯对他们来说，很多时候都只是个摆设。
牧羊人不是稀有职业，但数百年里，却很少有超过五阶的牧羊人存在。他们本身的战斗力很弱，只能依靠宠物战斗。有人说，这是个天生让人走捷径，甚至让人慵懒的职业——既然能役使动物战斗，那自然也可以操纵它们发家致富。
可惜，牧羊人的代价，就是贫困，拥有的财富越多，成长越慢，甚至还会很痛苦，步入最终腐化甚至死亡的不归路。
“亚尔薇特大人，阿迪娜两次受伤，都说是大虫子，那会是什么？”卡瑞尔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坐直了身体。
“虫型的黑域生物很多，不过能让她中了生命诅咒毒素的，应该只有一种……幽腐肉虫的王。”
亚尔薇特略一思索，迅速想到了答案，“幽腐虫王，身体可以无限再生，其内脏含有可怕的生命诅咒毒素，即使是其他的生命系生物，沾染上都会导致伤口难以愈合，而且陷入持久虚弱。”
“七阶的黑域恶魔之王，难怪阿迪娜打不过……”卡瑞尔恍然大悟，也终于理解到为什么阿迪娜对此耿耿于怀，又畏惧的原因了。
笑看着狼背上进入沉思的黑色短发少女，亚尔薇特突然停下了脚步：“想帮她报仇吗？如果我没猜错，她上次负伤，应该就是接触了幽腐虫王断体求生的内脏血肉。不过，至少半年之内，这头虫王也恢复不了战斗力，应该是个讨伐它的好机会。”
“真的？！”卡瑞尔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对，听到牧羊人王者的话，眼睛一下就亮了。
“虫王的脂肪不多，却能熬出更纯净的生命系七阶生命虫油，是治疗腐化病的天然魔药……嗯，先找到它的下落吧。”亚尔薇特说完，一抬牧杖，雪鸮腾空而起，朝着黑森林外飞去。
亚尔薇特口中的“不多”，只是和幽腐虫王本身的体格相比较，真能完整搜刮到一整只幽腐虫王的脂肪，那足足可以熬出两桶的七阶生命虫油。
如果仅仅是为了治疗腐化病而猎杀七阶的幽腐虫王，那几乎没有一个提灯人胆敢去做。幽腐肉虫的大规模群居和疯狂嗜血特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用幽腐虫王现身，战斗就会提前结束，就是七阶的提灯人王者都不会轻易接近。
任何一种七阶黑域素材，都是提灯人们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加上巨大的野心和贪婪去交换的。当然，也有类似旁观黑域恶魔王者之间的交战，然后最后悄然捡到个大便宜的事发生。
冰莓村的芬恩助祭，当初供奉给教会高层的那根七阶树妖木髓，就被认定为某个运气爆棚的少女在黑域里捡了漏。
……
……
当亚尔薇特带着卡瑞尔走出黑雾之障的时候，黑星佣兵团里的人都愣住了。
里奇、埃纳尔、琳内娅三人纷纷单膝跪地，低头致敬。普通的团员虽然搞不明白情况，但也认识那两头给人极大视觉冲击力的猛兽，纷纷跟着自家的提灯人向缓缓走来的神秘女子下跪致敬。
亚尔娜正在自己的小帐篷里学习分辨一些黑域花草，此刻也只能偷偷探出半个身子，好奇打量从狼背上跳下的卡瑞尔，没敢出来。
“圣座下的至高强者，黑域里所向披靡的王，黑星佣兵团的里奇向您致敬。”里奇的右拳用力扣了下左胸，然后站了起来，“琳内娅已经向我转达了您的意愿，从今天开始，我将听从您的指示。”
牧羊人王者轻轻点头，然后看向身后一脸不解的黑色短发少女：“我来自夜枭，将要和你们一起，完成一项难度极高的狩猎合作。”
亚尔薇特大人果然是夜枭的首领，难怪里奇团长、琳内娅小姐、格哈德勋爵大人，甚至妈妈和辛德雷大教授他们，这些日子都神神秘秘的……卡瑞尔没敢问，只能轻轻点头。
“如果顺利，所有合作者都将获得空前的回报，甚至是你的妈妈，雷娜特。她已经孤独了那么多年，能够重新恢复提灯人的能力，想必对她而言，人生的遗憾也能消除一大半了……”
亚尔薇特漫不经心的嘀咕，听在卡瑞尔的耳里，却如同惊天霹雳般震耳欲聋——雷娜特可以从最终腐化中恢复？！这是卡瑞尔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承诺。
“是……痴愚之母？”卡瑞尔想了下，小心翼翼的说道。
“嗯，过去一年，痴愚之母在附近有出没的迹象，琳内娅和你，应该都有所接触。你们很幸运，捡了不少便宜……”亚尔薇特笑笑，表情很淡然，“不过在此之前，大家可以先配合一下，猎杀一头幽腐虫王。”
里奇愣了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嗯，没问题，需要我们提前做什么准备吗？”
有七阶的牧羊人王者坐镇，挑战一下让人闻风丧胆的幽腐肉虫巢穴，也不是不行……呃，不，真的不行，太疯狂了！
琳内娅的脸都白了，赶紧抓住了里奇的胳膊，想要对方再考虑下。不过看到爱侣那刻板冷静的样子，又只能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亚尔薇特在营地里漫步，不时看下某个人，最后停住了脚：“趁着苏拉依然在垂青这里的所有人，抓紧时间晋升吧……里奇，你的积累差不多了，卡瑞尔和我这里还剩了些心渊油脂，让辛德雷那老家伙，尽快给你做出心渊系成长魔药。
“你晋升需要的六阶心渊黑域素材，我这里也有一些，不需要你支付金钱，允许我使用这座营地就行。”
亚尔薇特的话音刚落，里奇又单膝下跪，以他独有的刻板和冷漠，做出了答谢的姿态。
“至于你，埃纳尔，你也一样，不到五阶，你就是不劳而获的人。”亚尔薇特把头转向了黑发的青年，表情有些严肃，“卡瑞尔应该给了你痴愚沉香，没有任何副作用，这份还未断绝的幸运，足以压制苦痛商人的命运代价，抓住机会！”
“呵，如您所愿……”埃纳尔低下头，笑了，没人能看清他现在的真实表情。
“走吧，我要见见辛德雷那个老家伙，他的一事无成，终于可以在这里得到弥补……估计他也没想到，他所质疑的神祗，才是他填补虚名的最大依仗。”
亚尔薇特说完，坐到一块木桩上开始闭目养神。四周的人，无论是里奇还是卡瑞尔，都不敢说话。
三眼学会的大教授，曾被安娜女皇冠以“智慧王者”的荣誉头衔，和提灯人王者，同为这个世界最顶级的杰出人物。甚至数量上，和公开的七阶提灯人都差不多，如今还在世的三眼学会大教授，也就七个人。
一位提灯人王者，嘲笑一位三眼学会的智慧王者，怎么都觉得有些滑稽，就好像两个不同领域的圣贤，在彼此吐糟对方的弱小和无知。
不过，一定有故事！作为和里奇“身经百战”的女人，琳内娅的心思可谓十分剔透。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牧羊人王者眼底的那一丝戏谑和冷嘲，夜枭和三眼学会传闻中的关系紧张，却又紧密联系，一定在辛德雷大教授的身上藏有答案！
“卡瑞尔小姐……”
不知道过了多久，亚尔薇特和她的宠物们，都消失不见了，亚尔娜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坐到了正在清点装备的卡瑞尔身边。
“有没有什么药……我耳朵里，那种声音还在……不是说亚女不怕黑域吗？”亚尔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看来第一次穿越黑雾之障的体验，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震撼。
来自深渊的黑暗呓语，是每个进出黑雾之障的人都要经历的，少部分人甚至离开黑域很长一段时间后，还会被这种钻入脑海的可怕而扭曲的声音折磨。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别去细想，你永远也不可能听得懂那是什么，如果你听懂了……你会死得很难看，嗯，这是你哥哥的原话。”
卡瑞尔回过头，从腰间摸出了一支低阶的镇魂魔药，放到了亚尔娜的手里，“如果三天后，那些声音还没有消除，你再喝。”
……
终于，和夜枭的合作，有了第一个的明确目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猎杀七阶的幽腐虫王，但牧羊人王者的正式露面，还是让黑星佣兵团的某些人无比乐观起来。
琳内娅能清晰地感觉到，里奇那长久绷紧的内心，终于出现了松缓的迹象，就连在帐篷里私人温存，都变得温柔了许多，而不像以前总带着一丝欲望发泄的杂质。
听说许多杀戮骑士，即便有了属于自己的伴侣，最终也会迷失在暴虐焦躁的心境中，沦为让人恐惧的行尸走肉。琳内娅不希望里奇也这样，虽然对方渴求提灯人力量的真正执念，远远超过对提灯人这一身份的虚荣追求。
“谢谢。”
深夜了，琳内娅和卡瑞尔在篝火边闲聊，就看见埃纳尔带着亚尔娜，对着自己微微低头。这句谢谢，明显不是对着自己的，琳内娅赶紧碰了下正在低头吃面包的少女。
“痴愚沉香只是我捡来的，妈妈说对你有用。”卡瑞尔知道对方在感谢什么，笑着连连摆手，“辛德雷大教授和亚尔薇特大人也说了，七阶的晋升魔药，可以压制晋升的副作用和诅咒代价。”
“埃纳尔，为了保险，还是把你的方法也用上吧……亚尔娜，你也不要害怕。”
琳内娅知道埃纳尔这些年并非没有准备，不久前又从雷娜特那里拿到了七阶的痴愚蜕皮，可以配出保护亚尔娜的特殊魔药，基本上算是晋升的双保险。
“哥哥，我没事，我现在连咳嗽都快好了……谢谢，卡瑞尔小姐。”亚尔娜朝着琳内娅和卡瑞尔深深鞠躬，又变成了腼腆羞涩的形象。
“休息一晚，明天回村里休整。埃纳尔，你做好晋升的准备！”
里奇的声音，在营地里回荡，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