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轮到帕特利夏上城取钱——从大概是院长的家伙手中,去索要福利院的孩子与老人赖以生存的资金。

献上祝福,说几句好话,接着就被不耐烦地赶了出来,与之相对的,手里多了一大笔卡欧斯。

福利院中包括她在内的老家伙们规定,为防止有人谋取私利,所以每个月都会轮换不同的人前往都城。

——名义上是这样而已。

或许他们之中尚有正直的人信以为真。但至少,在帕特利夏的理解中,这就是心照不宣的“有钱一起赚”的意思。

每次偷偷摸摸拿一点,用在生存必需之外的娱乐上,也是人之常情。

怕一个人独吞这种权利,所以大家公平地分配着每一次“赶集”的机会,这样就不愁轮不到自己。

在帕特利夏的观念中,“苦中作乐”大抵说的就是如此。

可是今天。

手里掂量着钱袋,帕特利夏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都**快钻土里去了还这么贪。”

钱袋的重量,相比起前几个月在手里曾感受到的份量,轻到了不可能是错觉的地步。

帕特利夏不满地将那些追上来乞讨的乞丐们赶走。

她已经来到了城门旁,也不知是都城的环境过于残酷还是过于宽容,每天都有不少的乞丐在这里打搅入城人们的心情,帕特利夏就是受害者之一。

照例环视了四周,她并没有发现年龄符合规定,可以被充作商品……不对,可以被充作孤儿收容的乞丐。

年纪小的死得都差不多了吧——天也冷了。帕特利夏失望地撇了撇嘴,举起手中的钱袋。

不管再怎么贪婪,余下的钱都要用来管他们的死活,这就注定了帕特利夏不能够“太过分”。

但院长并没有这种顾虑,那自称为“福利院创建者”,外称为“为了伟大事业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院长,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地将贵族们捐赠的财物中饱私囊,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将福利院的生死。

钱越来越少了。

说来郁闷,作为院长的老人,却是久居于繁华的都城,每个月与他们这些教士的会面,他也不会过问任何有关福利院的事情。

所以,对于他们困苦的情况丝毫不知情,一步一步地把他们往生存线紧逼。

“真的好想喝酒啊……”

精细地计算出可以刮出来的余膏,帕特利夏发现连最便宜的一杯小麦酒都换不到。

比起担心未来这笔钱会不会真正缩水到危及福利院的生活,帕特利夏更关心的是自己还有没有油水可刮。

脚步不愿地向城门外挪去,年老的女人走着却突然停住了脚,她的目光终于从钱袋子上剥离,看向城门无人在意的小角落。

那里有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子——这不重要,她的旁边有一位运酒的商人。

看着那些木桶,摇晃的画面仿佛刺激了嗅觉,隐约摇曳的酒香让帕特利夏愚钝衰老的脑子开始了运转。

她粗暴地拽起尤菲米娅,将她带回了福利院。

……

“当时这小家伙都快饿死了,少的钱当然都给她买东西吃了啊。酒味?克莉丝?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只是这孩子被醉汉欺负我上前帮忙沾到了而已。”

帕特利夏指着依旧瘦弱,无神目视无物之地的尤菲米娅解释道。

……

教堂里剩余不多的教士们对于帕特利夏的拙劣借口并不在意,他们大多都认为,就算接济少了一些,也只是让底下的那些顽童们少吃几顿烂菜叶硬面包而已,而他们的生活照旧如常。

在困苦的水面淹过孩子们的头顶之前,他们的脚底依旧可以保持温暖与干燥。

而尤菲米娅,也没有拆穿帕特利夏的谎言,更没有为此感到委屈与气愤。

相反,她感激帕特利夏。

感激帕特利夏带她来到了这里。

在这里,只要点头,只要微笑,只要听从大人的话,在街头被众人哄抢的面包就会被大发慈悲地分发下来。

自己的生活方式,在这里得到了应许。

继续贯彻这种想法,听从教士们的教诲,被收养这件事对于尤菲米娅和孩子们来说很是憧憬。

所以要竭尽可能地听话,听教堂里的大人的话,听将来收养他们的家人的话。

“……今天要收养尤菲米娅的……是克韦先生呢!”

尤菲米娅的朋友在一旁大声嚷嚷着,吸引周围的孩童一起讨论。

“尤菲米娅竟然会被收养啊……”

“不要胡说,尤菲米娅这么可爱,应该说这么久都没被看中才奇怪嘞。”

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作为话题中心的尤菲米娅害羞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尤菲米娅长得又可爱又乖巧”之类的言论,在争论中取得了上风,讥讽之言被暂时压了下去。

但是,也不怪他们,尤菲米娅那令人瞎想的黑发黑眸确实有点吓人,这也是她一直没有被人选中的原因。

“放心啦,克韦先生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哦,经过他手的孩子,一次都没被退回过呢!”

包裹住尤菲米娅的手的主人,以近乎虔诚的语气说道。

不仅是教士们耳濡目染的安慰,还是确实如此的事实,名叫克韦的男人深得尤菲米娅与大家的信赖。

然后,这份信赖引携而来的现实是——

尤菲米娅被踹进了福利院的大门。送还了回来。

抓着帕特利夏的裙摆,尤菲米娅怯怯地看向克韦。

与自己期待的收养后的生活不同,那是一个极其可怖的夜晚。

昏暗的小屋中,没有克韦应允的食物与烛光,只有数个体形巨大的男人,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目光,将她团团围住。想要撕扯她的衣物。

而尤菲米娅,也是第一次表现了抗拒的情绪,凭借着时有时无的力气,一个小女孩竟然与数个彪形大汉僵持了一整晚。

第二天,就被得知情况的克韦给怒气冲冲地抛了回来。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场景,但尤菲米娅对那处地方,对于克韦这个男人,已经产生了深切的恐惧。

帕特利夏身上裙摆间,略带酒味的熏衣粉让尤菲米娅感到安心。

求求你了,帕特利夏奶奶,让我待在这吧。我保证从今往后会更加听话的。不会再去作一些被收养的妄想,我只要待在这里就够了。

如果是带她来到这里的帕特利夏奶奶,那一定会在克韦面前保护自己。

心里苦苦哀求的尤菲米娅,因为嗓子已经在昨晚哭哑了的缘故,无法好好说话,于是变成了近乎于呕吐的呜咽。

然而,那一大段的文字碎块还没有完全跌落在地。尤菲米娅就感到自己腾空飞起,鼻翼间熟悉的味道已经消失。

如同第一次被帕特利夏发现时,自己再一次被她揪着衣领举起了。

束紧的领口让娇小的尤菲米娅几乎要窒息,她的眼睛因为缺氧而逐渐翻白,那在视角边缘,苦苦支撑的帕特利夏的脸,尽是让尤菲米娅足以绝望的怒气。

“我说你啊!明明克韦先生都不嫌弃地愿意带你走了。你却顽劣到辜负恩人好心的地步!”

又是……这个自己不明白的词。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帕特利夏奶奶?

您说出这个词的感情,与以往说出那些“乖巧”“温顺”中所倾注的截然相反。

事到如今,尤菲米娅也逐渐理解了。

在已经泛白的视角中,尤菲米娅的脑中只剩一句话。

是因为我是顽劣的孩子……才会受到这种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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