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下午,被树影摇散的不仅仅只有阳光,连带着尤菲米娅沉重不已的思绪。
“在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见面。”
霏烨笑着对尤菲米娅说道。
就好像知道她肯定不会拒绝,少女带着亲和的笑容,说出了没有商量余地的话。
“……霏……”
或许是来自于心底的不安,尤菲米娅呼喊着霏烨的名字。可是少女已经先一步地离开自己,向木屋的方向跑去了。
“克莉丝奶奶~”
白色的,在绿色原野上蹦蹦跳跳的身影忽地停了下来。
是因为高兴吗?用着甜腻的不像是霏烨本人会发出的声音——但确实是霏烨本人,她正跟走过来的克莉丝打着招呼。
要是用这种语气来称呼自己该有多好啊。
尤菲米娅的心中,名为嫉妒与憧憬的火焰同时舔上了她的心间。
克莉丝逐渐向她走来,尤菲米娅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追上霏烨的机会了。
虽然违背克莉丝的话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今天的自己心情很好,所以罕见地跟上了克莉丝的脚步。
只是,眼睛依旧聚焦在那片绿色中唯一的白色之上。
为什么现在还不回去呢,就站在那里,目送着她和克莉丝逐渐远去。
霏烨她看起来心情也很好。
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笑容,语气也是头一次这么体贴。
距离渐渐遥远,连带着少女朴素的裙装……一同化为了视网膜上天空与草地之间的一点。
但是,霏烨肯定是在笑的吧,和现在的她一样,露出相同的笑容。
如果说自己的心情是因霏烨而变好,那么霏烨此刻也因自己雀跃。
为了回应那份心意。
“今天晚上吗……”
尤菲米娅喃喃道,手不禁紧紧握紧了其中并不存在的空虚之物,下午特有的热风拂过脸颊,彻底将其吹得滚烫通红。
一起逃走。
霏烨要逃往何方呢?并不明了,但是,只要离那个叫临昼的远点就好了吧。既然如此,那就要准备足够的钱跟一些旅途的必备品……不,总归来说,还得是钱啊。
不管是什么都可以通过金钱置换,尤菲米娅深谙此道。
那就不得不再去“拜访”一下那些教士的钱柜了。
……这是很合理的,不是吗?毕竟都要离开了,就当提前预支伙食费好了。
但是作为亲手养肥的“猪”,因为并非收养,所以离开时并不会给他们创造“收益”……那些教士会露出怎样“气急败坏”的神情呢?
尤菲米娅的畅想仅仅只持续了一会儿。
……这是不可能的,那些人感到开心还来不及。
她原本就是以出了名的顽劣而让人头痛不已的存在。
被收养是没指望的,福利院也在期待她快点长大,好把她一脚踢开。
就像烫手山芋般被丢来丢去,最后干脆手臂一扬,丢在没人管的土堆里,任其粘满尘土,自生自灭。
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离去感到悲伤或愤怒……即便这是早已明白的事实,尤菲米娅还是会感到一阵失落。
可恶啊……那些人让自己如此不爽……作为报复,就把教士们的钱一分不留地全都装进口袋吧。
尤菲米娅下定决心。
……
“抱歉,这个孩子我根本就收养不了。”
清晨的福利院,因为孩子们还没有睡醒所以难得的寂静,被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打破了。
“克韦先生,怎么了?尤菲米娅平时在福利院的表现都很不错啊。”
福利院的大门旁,被一脚踢进来的尤菲米娅,她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滚了整整一圈,最后还是靠着柔弱的身体与地面的摩擦才勉强停住。
混着尘土与沙石。还是孩童的尤菲米娅颤抖着,忍受着淤青处的阵痛,连滚带爬地躲在了值班的修女身后。
当时坐在大门旁的亭子里,视线只在名册与门外游移的修女,并不是克莉丝。
是一位比如今的克莉丝还要衰老,在几年后就化为尘土的老人。
在幼小的尤菲米娅的记忆里,是一位会带着孩童一起玩耍,也会给自己饭吃的好人,即便有时候会有点……粗鲁。
而在她的前方,高大的男人……则是克韦……也是尤菲米娅的养父。
“这杂种真是太顽劣了!”
男人对于修女的安慰嗤之以鼻,继续以粗暴地声调说道。
尤菲米娅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躲在信赖之人身后的安心感让她得以有余裕去思考。
顽劣?是什么意思?
从来到福利院直到现在,身边的人都只会对她说“乖巧”“听话”“懂事”一类的词语。
“顽劣”是跟它们类似的含义吗?
尤菲米娅并不能很好地理解。
大人们会和蔼地抚摸自己的头,说着温柔的话。同龄人也会亲密地拉着自己的手,玩着粗糙的游戏以及讨论今天的饭菜。
跟之前混迹街头,与其它流浪者互相夺食的日子不同。
在这里,尤菲米娅的温顺并不会被称为“榆木脑袋”,而是被当作修女们给孩子们的榜样,被众人宠爱着。
而在都城的街头,即便让出好不容易讨要来的面包,也只能得到拿走食物后,对面那嚣张至极的“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就别同情心泛滥啦”的回应。
真诚地遵守与别人的约定,到最后也只有自己会不明不白地陷入危险而仓皇逃窜。
尤菲米娅黑色的瞳孔曾终日萦绕疑惑,以这份不解注视着同伴与路人。
为什么,自己会活着呢?
“只要活下去就会有答案。”
不知是谁对自己说出的乐观论点,被以“温顺”为秉性的尤菲米娅理所当然地相信了。
可是,生活的状况每日愈下。没有食物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就连乞讨的悲鸣都喊不出。
“呀呀”叫的无力声音,并不能勾起人们的悲悯心,只会惹人厌恶。
所以,尤菲米娅还没有活到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的年龄时,下一个疑问就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呢?
这次,连问出问题的力气都没有,尤菲米娅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城门旁,不甘地睁大了眼睛,毫无意义地浪费体力,一下一下地数着过往行人,就这样打发离死亡的最后一小段距离……
“这孩子?还有气吧?”
快要行至尽头的恍惚中,不知被谁粗暴地揪着衣领举起,粗糙且带着茧的手一把捏住了尤菲米娅的小脸,强迫她抬起了头。一根手指在呼吸不畅的鼻子旁摩挲。
下一刻,听见了修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