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风比城市街道上更要凛冽几分,像无形的刀片,刮过沈梦婷的脸颊,带走仅存的一丝温度。

此刻,已然是深冬,湖畔边上,万物凋零,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铅灰色的湖水,以及岸边枯槁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芦苇丛。

没有雪,却有一种比下雪更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入,直透心底。

游人稀少,只有零星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快步行走者,无人留意这个独自坐在冰冷长椅上的少女。

沈梦婷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湖面上,看着被风吹起的细小涟漪不断生成又破碎,周而复始,如同她此刻脑海中翻腾不休的思绪。

母亲的话语,像幽灵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那种一成不变的安全感,开始变得像笼子。”

“有些人需要不同的爱来滋养灵魂的不同部分。”

“有些人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人。”

“我害怕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定了型。”

每一句话,都让沈梦婷心头一紧。

她眼前浮现出冯陈的笑容,阳光、温暖,带着些许她曾经觉得可爱的笨拙。尽管一开始,那只是自己奇妙的xp导致的孽缘,但事到如今,无论冯陈是穿着男装还是女装,她都同样喜欢。

但此刻,这笑容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看到他身上的五根红线——一根鲜明地连接着自己,而另外四根,遥指着远方,不知在何处的另外四人。

母亲那错综复杂的红线网络,像是一个可怕的预演,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他真的……和母亲是一类人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试图回忆自己与冯陈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寻找佐证,或是反驳。

冯陈的性格开朗外向,和沉默寡言、仿佛一座孤城的父亲完全不同。

以前她觉得这很正常,甚至是他魅力的体现。

但现在,她忍不住想:这种对人际关系的游刃有余,这种吸引他人的特质,是否恰恰埋藏着危险的种子?他现在能把握好分寸,是因为他还年轻,因为他们的关系还充满新鲜感?

这想法并无依据,但是让沈梦婷不得不去想。

她闭上眼,试图驱逐这些念头,但冯陈的笑容、他训练时专注的神情、他偶尔与其他女生说笑时的自然——所有平常被她忽略或刻意不去在意的细节,此刻都争先恐后地涌现,被恐惧的滤镜染上可疑的颜色。

母亲说:“我害怕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定了型。”

沈梦婷审视着自己和冯陈的未来。

如果继续下去,路径似乎清晰可见:大学毕业,冯陈大概率是不会考研的,自己也不会,到时候,自己就要回去,照顾武馆的生意了。不过,父亲的身体还很健壮,倒是不必急着考虑继承武馆的事情,只是,父亲终归会老去,武馆也就只能由自己继承。然后,冯陈呢?帮她经营武馆?然后结婚,生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条道路安全、平稳,是她一直以来,觉着自己会走的道路。

可是,冯陈会甘心吗?他现在或许觉得甜蜜,但一年后,三年后,十年后呢?当他彻底熟悉了她的一切,当生活只剩下可预测的重复,他会不会也开始感到“窒息”?他会不会也开始渴望“不可预测性”?

他那四根红线,会不会在那时变得鲜明而具有威胁?

想到冯陈可能在某一天,对着另一个女孩露出她所熟悉的、却不再专属她的笑容,用一种她未曾听过的语气谈论着新鲜有趣的话题,沈梦婷便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紧紧攥住长椅冰冷的边缘,指节发白。

“我该怎么办呢?”她无声地问着灰蒙蒙的湖水。

继续在一起,享受当下的甜蜜,却要终日活在未来的恐惧之中?像看守宝藏的恶龙一样,警惕地审视着冯陈那四条红线?让自己变得神经质、控制欲强,最终可能真的把他推远?

不。

那不是她沈梦婷。

她骄傲、冷静,她绝不让自己陷入那样不堪的境地。

或者……相信他?相信他和父亲一样,本质是专一而忠诚的,那四根红线只是无足轻重的连接?真的相信自己都无法确定的那个,“有红线也不一定在一起”的,仅仅凭借着自己的经验而得出的理论?相信他能抵抗住漫长岁月和重复生活的消磨,永远保持现在的热情和专注?

可是,这真的,能相信吗?

风险太大了。

她输不起。

自己现在就已经如此痛苦,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刻,恐怕要崩溃。

此时此刻,自己与冯陈的关系,即便特意控制,也在不断加深。刚刚交往时,沈梦婷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她会因为单纯只是想到冯陈的出轨,就会觉着心痛。

那段时间之前不久,自己还在撮合冯陈和其他女孩儿。

真的,过了好久啊。

沈梦婷啊沈梦婷,你居然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像是女孩儿一样的男孩儿。

寒冷的风似乎吹进了她的心里,将那些纷乱、灼热的思绪一点点冷却、冻结。

一个清晰而残酷的念头,逐渐从冰冷的理智中浮现出来:

或许,唯一避免那种可怕未来发生的方法,就是在它发生之前,亲手结束它。

现在分手,痛苦是必然的。但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分手,她记住的冯陈,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他们的回忆里还没有掺杂怀疑、争吵和可能的背叛。

这份感情还能保持它最初相对美好的样子。

现在分手,她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不用变得自己都讨厌自己。她可以继续保持她的冷静和骄傲。

现在分手,他也自由了。

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斟酌和明月说话的尺度,为自己这个神经敏感的女友而紧张兮兮。

他可以真正按照自己的本性去生活。

是的,这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自己好。

这个结论得出来的时候,沈梦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冰封住了,又冷又硬,感受不到跳动,只有一种麻木的钝痛。

她缓缓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腑都被冻得生疼。

就这样吧。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傍晚显得有些刺眼。她翻到冯陈的号码,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许久。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应当,亲口和他说。

两人住在一起,即便现在说了,也还是要见面的。她需要搬出去住,毕竟这租的房子是明阿姨还给冯陈的人情。

湖面的风更大了,吹得枯芦苇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梦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这深冬湖畔的一尊冰冷雕塑。

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汹涌澎湃的痛苦。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回去之后,两人就会分开了。

她知道,回到学校,他们还会见面。社团。

这不可避免。

但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从此以后,他只是冯陈,一个普通的同学,一个前男友。

而她,必须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天光渐渐暗淡,夜幕即将降临。

湖对岸的灯火零星亮起,温暖的光晕却照不到她所在的这一片冰冷的岸。

她终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头发,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经历了一场内心浩劫的人不是她。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地离开了这片冰冷的湖畔,准备走向那个没有冯陈的未来。

每一步,都踩碎了一些东西,或许是回忆,或许是期待,或许是本可能存在的,那幸福的未来。

但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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