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冯陈对面，沈梦婷双手放在膝上，握得很紧。

她说出了自己的恐惧，对于两人关系不确定性的恐惧。

她说出了对那四根红线的担忧，即使它们此刻并无威胁——另外四人已经很久没有和冯陈联系了。

她说出了对未来的悲观想象，害怕重复母亲的婚姻轨迹。

她强调，这并不是冯陈的错，是她自己的问题。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她说她能感觉到自己在这段感情中越陷越深，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害怕将来可能的分开。

这种恐惧本身已经成为一种折磨。

她就这样，一点点将自己的内心想法，用语言表述出来。

人类的语言是如此的低效，以至于她不得不反复斟酌词汇，避免可能出现的任何误会。

她不希望这次分手留下任何的，没必要的冲突。

好在，她对面的冯陈，有耐心听完她的阐述。

在沈梦婷的话结束之后，房间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她看着冯陈，等待着他的反应。

她预想了许多种可能。

他可能会猛地站起来，打翻什么东西，情绪失控地大喊大叫。

他可能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反复追问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哪里不够好。

他可能会眼眶迅速泛红，然后眼泪掉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求她不要这样。

她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她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在心里筑起了高高的堤坝。

冯陈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变为一种沉重的专注。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里面有困惑，有受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试图理解的努力。

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伸过来，但又停住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沈梦婷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然后，冯陈缓缓站起身。

沈梦婷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但他并没有激动地走来走去，也没有捶打桌子。

他只是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沈梦婷未曾预料到的小心翼翼。

他抬起手，拇指非常轻柔地擦过她的眼角。

沈梦婷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先哭的，居然是自己吗。

还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呢。

“我认识你这么久，”冯陈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异常平静，“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哭。”

沈梦婷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但最终没有动。

冯陈收回手，重新站起身，但没有坐回对面，而是靠在了旁边的桌沿上。

他低着头，看着地板，似乎在她刚才那番话的重量下仔细思考着。

“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声音恢复了更多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接受。

“如果这段感情让你这么痛苦，让你每天都活在害怕里……”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那确实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沈梦婷愣了片刻。

她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没想到他会这样，平静地接受。

她预想了所有的激烈冲突，却唯独没有预想到这种冰冷的平静。

这反而让她的心更沉。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冯陈摇了摇头。

“我不想你难受。

“那，你不难受吗。”

“我——”冯陈愣了愣，“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自己的心情。”

“我应该是，难受的，但是，好像，我并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那，就还好。”

她迅速擦干脸上的湿痕，深吸一口气，也强迫自己进入一种事务性的状态。

“既然这样，”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我尽快找地方搬出去。”

冯陈抬眼看了她一下，很快又垂下目光。

“好。”他应道，“需要我帮你找房子吗？也许，明阿姨会愿意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老爸在这边，有些人脉。”沈梦婷拒绝道。

“嗯。”冯陈没再坚持。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的东西……”冯陈再次开口，语气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比较多，特别是那些训练器材。需要我帮你打包吗？或者，你先带走一部分常用的？”

沈梦婷环顾了一下这个他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房间。

“我会尽快找好房子。东西……我会分批带走。暂时不用的，可能要先放在你这里一些日子。”她冷静地规划着，“至于说训练器材，你可以留着，那些东西带走的花费，怕是要比本身的价值还要高了。你也应该继续训练，现在的你，可还没法保护好自己呢。”

“我没有那么娇气，再说，现在是法治社会。”

“留着吧。练一练，总归是好的。”

“那，好吧。”冯陈点头，“储物间还有空间，被子枕头这些，你带走新的那套吧，你习惯睡软一点的。”

“好。”沈梦婷没有拒绝。

“电脑桌你也要带走吧？那个是你买的来着。”冯陈提醒道。

“不用了，”沈梦婷摇摇头，“我不怎么需要它。你知道，我不怎么喜欢玩游戏。”

沈梦婷曾经为了追求冯陈，和他一块儿玩过游戏，但是得手之后，她便不碰了。

他们就这样一问一答，平静地商讨着分离的细节。

仿佛不是在结束一段亲密关系，只是在处理一次普通的搬家。

商量好了大致的安排，两人之间似乎再无话可说。

“那我……先回房整理一下清单。”沈梦婷站起身。

冯陈也站直了身体。

“好。那，你有需要帮忙的，就说。”

沈梦婷点了点头，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向他们共同的卧室。

她的脚步很稳，背挺得笔直。

冯陈站在原地，看着她关上门。

直到门完全合上，他靠在桌边的身影才微微晃动了一下，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平静假象的剧烈情绪。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梦婷走向他们的卧室，推开门，看着里面熟悉的一切。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结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