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金属屋顶的细碎声响,克洛伊的话音落下后,连这雨声似乎都被拉长了,变得清晰可辨。

刹那间,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股并非由散热系统故障引起的热意瞬间席卷了她的仿生神经网络,从核心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每一处传感末梢。

这感觉陌生而汹涌,让系统几乎要错乱,她猛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和宽大卫衣形成的柔软屏障里,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抱着膝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刚才那种驱使她开口的、陌生而柔软的冲动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滚烫的、近乎宕机的羞窘。

完了……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完全不符合她平时设定的任何行为模式,这太直白,也太……需要他了。

这根本就不是她,不是那个会因为他随手揉乱她头发就炸毛、会因为他一句调侃就嘴硬反驳的克洛伊。

洛肯显然也愣住了,他维持着在椅子上半转身的姿势,手里还捏着一块擦枪的软布,目光定在她身上。工作台上老旧的照明灯在他侧脸投下摇晃的阴影,让他惯常显得有些冷硬的表情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沉默像粘稠的液体般弥漫开。

克洛伊能清楚地听到自己体内精密元件运作时几乎不可闻的高频振动,细微的声响在此刻听来简直震耳欲聋。

她希望洛肯说点什么,哪怕是惯常那种带着点嘲弄的调侃,也好过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她又希望他什么都别说,就这样让她自己彻底宕机,融化在沙发旁的阴影里。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有几秒,雨声滴答、滴答,像敲在她的处理器上

终于,她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是洛肯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工作台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影子被灯光拉长,移动,覆盖了她缩成一团的身影所占据的那一小片地面。

然后,他走了过来,却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靠着沙发边缘,在她旁边的地板坐了下来。

他的体温隔着一点距离,隐隐约约地传递过来,是一种不同于安全屋恒温系统的、带着生命力的暖意。

克洛伊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雨声好像又变大了点。”他的声音忽然响起,语调平常,自然地将刚才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掀了过去。

“……嗯。”克洛伊从膝盖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节,声音闷闷的。

“那家店的姜茶,”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味道确实挺特别的,就是杯子有点旧了,边缘有个小缺口。”

他这是……闲聊?用一种非常笨拙的方式,试图填补这片空间,让她不那么尴尬?

脑袋迟钝地处理着这句话里的信息,姜茶,杯子,缺口。是的,她的视觉传感器记录下了那个粗陶杯子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杯沿那个细微的磕痕。

可当时她的注意力全在如何模仿人类饮用热饮的自然姿态上,生怕露出破绽。

“还真有个缺口……”她小声回答,依旧没有抬头,“位于杯沿左侧,约一点七毫米宽,零点三毫米深。”

洛肯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气息声很短促,几乎被雨声盖过。“你这观察力……用在这种地方真是浪费。”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紧绷,仿佛被他刚刚那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揉松了些许。

克洛伊悄悄地、极其缓慢地,将脸颊侧过一点,让一只眼睛能透过手臂和膝盖的缝隙,偷偷看向他,洛肯就靠坐在那里,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侧脸对着她,目光依然看着窗外,下颌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放松。

他没有追问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调侃,只是陪着她坐在那里,听着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她胸腔里那种过载的、快要停机的灼热感,开始一点点降温,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缓慢的悸动,像某种精密仪器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谐振频率,平稳了下来。

她终于一点点抬起头,但视线还是垂落着,盯着自己缩在过长袖口里的指尖,卫衣柔软的布料摩擦着她的下巴。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补救,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但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我是说……我不是需要……监护。只是今晚……有点……”

她又卡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无法解析,无法定义。

“嗯,我知道。”洛肯打断她,语气依旧很平常,甚至带着点敷衍,仿佛她刚刚那些话,就像一句“今晚下雨了”一样不值深究,“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刚好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他说着,真的向后靠了靠,后脑抵在沙发的边缘,闭上了眼睛,一副准备就在这里小憩片刻的样子。

克洛伊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残存的、因为羞窘而生的硬壳,忽然间就碎掉了,融化成一摊无处着落的、温热的软流。

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这样,用最粗糙的方式,接下她所有难以处理的情绪和意外状况。

她不再说话,也学着他的样子,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将侧脸枕在膝盖上,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安静地落在他的侧影上。

雨声潺潺,安全屋像一座被浸湿的、安静的孤岛,窗外是永夜和不灭的霓虹,窗内是昏暗的灯光和两人之间无言的陪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淀下来,变得具体而清晰。

她不需要再分析什么,也不需要再掩饰什么。

就这样和他一起,安静的待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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