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透过疏疏落落的云层,化作一匹柔软的素练,铺在城西一处僻静小院的石阶上。
这里是叶尘临时租下的地方,远离叶萧两家的视线,安静得只听得见微风拂过墙角老树的沙沙声。
盲眼的少女就站在院中,身形依旧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倒。
但她站得很直,那柄比她生命更重要的剑,被她用布条仔细地缠好,背在身后。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从黄昏到月上中天,一动不动,像一尊固执的石雕。
叶尘推开院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像是从阴影中走出来,又像是本就站在那里。
少女的耳朵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张沾染着风霜与血污的小脸,第一次有了些微的、近似于“安心”的神情松动。
她没有开口,只是朝着叶尘的方向,深深地、慢慢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她重复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虔诚。
“考验结束了。”叶尘的声音很淡,像是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做得很好。”
他没有问她一路上的艰辛,也没有提她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新伤。
那些对于“先天剑心”的拥有者而言,不过是璞玉被琢磨前,必须承受的碰撞罢了。
他领着她走进一间早已备好的厢房。
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以及一个巨大的木桶,桶里盛满了墨绿色的药汤,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草木清香。
“进去吧,”叶尘指了指木桶,“外伤需要处理,你体内的剑气也需要引导归流。”
少女看不见,但那股温润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药香,已经让她紧绷了数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她迟疑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那是一种长期处于绝境中的生物,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本能的戒备与不知所措。
叶尘没有催促,转身走向屋外,顺便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少女摇了摇头,迟疑渐渐消解。
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前方。指尖触到温热的水面时,微微一颤,像是被惊扰的蝴蝶。
随即,她解开背后包裹着铁剑的布条,郑重地将剑靠放在墙边,这才褪去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缓缓坐入木桶之中。
温热的药液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
那些狰狞的伤口传来阵阵酥麻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暖流涌入四肢百骸的舒畅感。
连日来的疲惫、伤痛、还有内心深处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仇恨与绝望,似乎都在这氤氲的水汽中,被一点点地剥离、融化。
水汽模糊了她的轮廓,也模糊了她眼角那两行早已干涸的血泪痕迹。她将头靠在桶沿,很久,很久,才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叶尘站在门外,待她气息平稳,才开口问道:“你的名字。”
少女的身子又是一震,她从那种近乎虚脱的舒适感中惊醒。
她重新坐好,双手交叠,平放在水面上,低着头,一字一顿地答道:
“回禀先生……我叫,灵清霜。”
“灵,是灵气的灵。”
“清,是清水的清。”
“霜,是冰霜的霜。”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全身的力气,然后抬起那张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的小脸,朝着叶尘的方向,声音不大地说道:
“灵清霜,谢先生赐予新生。”
“此生此世,这条性命便是先生的。剑之所指,心之所向,万死不辞。”
她的声音里没有激动,没有热血,只有一种斩断了所有退路后的决绝与纯粹。
叶尘静静地听着。
他的眸子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他不在乎忠诚,更不需要谁的性命。
他在意的,是说出这番话时,灵清霜体内那颗“先天剑心”的震颤。
纯粹,坚定,不染尘埃。
很好。
这才是一把好剑该有的样子。一把……只懂得向前,只认一个方向的剑。
月光透过窗棂,在水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香袅袅,满室寂静,只余下少女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她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