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点燃了香烟,放弃了温婉的伪装,这代表着,她进入了工作状态。
“愿闻其详。”
西里尔似乎对伊芙琳的突然转变有点不明就里,但也依旧点了点头。
“故事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呢?”
伊芙琳食指点着嘴唇,看着有点苦恼:“就从最开始讲起吧。”
“从前,有一家权势滔天的贵族,这家贵族拥有皇室的旁支血脉,甚至在皇室继承权中拥有不低的顺位,这样这家贵族一时间风光无两。”
“直到后来,时代的车轮滚滚而过,科技的发展,权力结构的变更加上新贵族的崛起,开始不断蚕食这家老牌贵族的生存空间,不知不觉间,这家拥有皇室血脉的贵族,也逐渐走上了没落的道路。”
说到这里,伊芙琳忽然微微俯身,将手肘撑到了大腿上:“贵族的继承者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上一代,整个家族的没落似乎已经无法挽救。”
“于是,上一代的家主铤而走险,以自己亲爱的夫人作为代价,从地狱中召唤来了一只恶魔,妄图利用这只恶魔的力量复兴家族。”
“因为负罪感作祟,又因为不想让人发现召唤恶魔的场地,他便下令关闭了夫人心爱的花房,禁止任何人踏入。”
“只是没想到,他召唤来的这只恶魔,不仅没有帮他复兴家族,反而让他身染重病而死。”
“家主死后,这只恶魔作为家主的独生子,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他装出一副病弱的样子,整天待在宅邸中从不见人,同时还遣散了家中服侍已久的仆人们,只为隐藏自己的身份。”
伊芙琳嘴角弯起了一道勾人心弦的笑容:“不仅如此,他还在家中,甚至整个因格雷城中豢养了诸多恶魔,驱使他们附身人类,扩大自己的力量……我说的对吗?恶魔少爷?”
“当然,这只是我的毫无根据的推测,如果说的不对,请你指正。”
伊芙琳将香烟在茶几上按灭,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柄左轮手枪,泛着寒光的两根枪管正对着西里尔,那黑洞洞的枪口中,毁灭性的力量似乎积蓄已久,随时迸发。
“哎……”
西里尔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薇薇安她,是个挺可怜的孩子。”
他似乎在说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
“那孩子来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西里尔缓缓说道:“她是个很勤奋,很爱笑,又有点胆小的孩子,总是喜欢在晚饭的时候偷偷藏一点甜点,留到晚上守夜的时候吃。”
“我父亲很喜欢她,只可惜,是那种肮脏的喜欢。”
“那天过后,她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了。”
西里尔双手扶着轮椅扶手,缓缓挪到了茶几前:“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了召唤恶魔的方法,她召唤了恶魔,杀掉了我父亲,代价则是,她的灵魂被恶魔蚕食,身体也变成了恶魔的容器,她就变成了,你今天见到的样子。”
“我选择遣散仆人,也只是想要帮她清理现场,隐瞒罪孽而已,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留下来。”
西里尔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看着伊芙琳:“别这么看着我,我其实也很讨厌我父亲。”
“至于其他地方,你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西里尔继续说道:“我没有豢养恶魔,相反,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恶魔,那帮家伙会出现,也不过是觊觎我血管中流淌着的东西。”
“父亲确实为了复兴格里安家族,选择了召唤恶魔,但召唤出的恶魔并不是我,而是附身在了我母亲身上,她那时,刚好怀孕。”
“那只恶魔很快便完全占据了我母亲的身体。”
说到这里,西里尔扶住了轮椅扶手,缓缓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动作缓慢而有坚定,像是在挣脱某种束缚,伊芙琳甚至能够看到他身上某种类似荆棘般的条状物逐渐随着动作崩断。
“关闭花房也是,不过不是为了隐藏仪式场地,也不是因为负罪感作祟,那种老东西怎么可能会有负罪感呢?”
随着西里尔彻底站立了起来,他的身形也瞬间拔高了几分,从一个瘦弱的少年形象变成了一个高挑的白发黑瞳青年:“而是,因为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而我,便是一个由恶魔与人生下来的,既不是恶魔,也不是人的东西。”
狂乱的气流瞬间爆开,以西里尔为中心,朝着四周席卷而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木质窗户疯狂拍击墙面发出“咔咔”的声音。
无数被吹散的书页在室内翻飞,如同下了一场白色的雨。
“还是这个样子舒服一点。”
西里尔晃动着脖颈,骨骼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塞拉她从小看着我长大,她也不过是想要帮我隐藏这个秘密而已。”
“不过,既然你非要探究秘密,那就只好请你死在这里了,修女小姐。”
一道寒光瞬时而至,直冲伊芙琳脖颈而去!
那是一把裁纸刀,西里尔似乎早在伊芙琳踏进屋内的时候,就已经将这柄裁纸刀藏进了袖口中。
而此刻,这个原本用于办公的日常用品,却变成了夺命的凶器。
“锵!”
迸射出的火花照亮了昏暗的房间,那把裁纸刀忽然被银色枪管拦截,刀身都崩出了锯齿般的缺口。
“我大概了解了。”
伊芙琳那副闲适的姿态并没有变化,她只是竖起了左轮手枪便将这原本会划破她的咽喉,甚至将她整个脑袋都削下来的裁纸刀拦截了下来。
“不妨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伊芙琳轻巧的格开了西里尔手中的刀刃:“我赢了,你会死,我输了,就不会再纠缠你,同时也会帮你保守秘密。”
“不对等的结果吗?”
西里尔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邀请?”
“因为你没得选。”
伊芙琳说道:“教会的人马上就到了,你不会以为杀了我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吧?”
“哈哈哈,有趣……”
西里尔忽然坐在了伊芙琳对面,翘着二郎腿说道:“还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的,玩什么?”
“这两把枪,是著名地下枪匠莱昂娜多帮我制造的,不管是人类还是恶魔,都无法抵抗这两把枪的威力。”
伊芙琳从枪套中掏出另一把枪,连同手中的这把一并放在了茶几两端,一柄枪口朝自己,一柄枪口朝西里尔。
“她给这两把枪起名叫最终告解,说是这两把枪既是对恶魔的物理终结,也是对被蛊惑者罪业的最终告解……不过我更喜欢叫它们‘闭嘴’。”
“你站起来之后,力量和速度似乎都达到了高等恶魔的水准。”
伊芙琳说着,便将手肘顶在了茶几上:“那么,我们就来玩这个,扳手腕,像你这么强大的恶魔,应该不会害怕跟一个人类玩扳手腕吧?”
“我可不是恶魔。”
西里尔撇了撇嘴,便也将手肘顶在了茶几上。
这看似只是一场普通的扳手腕,可是,两人彼此都很清楚,将对方的手腕扳倒的那一方,就可以拿到事先放在茶几上的枪。
那么,对于输的那一方来说,结局便是被闭嘴那无可比拟的威力彻底闭嘴。
宽厚的手掌瞬间将伊芙琳看似无力的柔弱素手握在手心之中。
“三……”
伊芙琳浅笑一声。
“二……”
西里尔也咧开了嘴。
“一!”
两股超出常人数十倍的腕力瞬间对撞在了一起!
这样状态下的西里尔,力量和速度果然提高到了高等恶魔的水准!
即便是被祷告永久性加强了身体素质,足以轻松驾驭闭嘴的伊芙琳,也只能在这场角力中占据微弱的优势。
“对了,你是不是很疑惑?”
西里尔忽然开口说道:“疑惑你觉得我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有这种疑惑。”
伊芙琳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
双方的角力依旧处在僵持阶段。
“伊芙琳·尼安霍格,尼安霍格家的长女,说是长女,实际上因为母亲只是个早就病死的平民,在尼安霍格家里完全不受待见。”
西里尔狞笑着说道:“你父亲那个老东西想要让你作为牺牲品和我联姻,换取在贵族中更大的声望,甚至想要借此获取皇室继承权……我们早就见过了,在你母亲还没死的时候。”
伊芙琳眉头微簇,没有回答。
“很惊讶吗,修女小姐?呵……你和你母亲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西里尔舔着嘴唇,声音好似一条毒蛇正在吐信:“她以前常来府上做客……和你父亲一起。那时她总是偷偷看我,眼神里满是……怜悯?还是恐惧?她难道没告诉过你,格里安家的小少爷,是个怪物吗?”
“说完了吗?”
伊芙琳一脸无所谓的回应道。
“怎么?不惊讶吗?”
“为什么要惊讶?”
伊芙琳说着,缓缓将西里尔的手腕掰斜了一个角度:“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我母亲看你的眼神,不是怜悯,也不是恐惧,而是厌恶。”
“第二,‘伊芙琳’或许会在乎那个女人的看法……但我不是她。 你那些关于过去、关于家族的小把戏对我无效。你想用‘怪物’这个词让我分心?真可怜……”
西里尔的路数,某种角度来说,倒是跟她挺像的,想要用说这种话的手段让自己分神,从而让他获取优势打破僵持。
可惜,他没有算到的是,现在的伊芙琳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伊芙琳了,之前的伊芙琳,早在将脖子套进上吊绳的时候就死了。
伊芙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西里尔的皮肤,直视他体内那个外强中干,又永远在挣扎的灵魂。
她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怜悯和残酷的笑容。
“拼命想用这种话术吓我,像只受惊的刺猬一样竖起可怜的尖刺,是因为你害怕了,对吗?”
伊芙琳的话如同一柄冰锥一般直直刺进了西里尔的心脏:“你不是害怕输,而是害怕赢,害怕赢了我之后,你必须离开这副轮椅,必须走出这座坟墓一样的宅邸,去面对一个对你来说完全未知的世界。”
“你把自己锁在这里,坐在轮椅上装出一副病弱少爷的模样,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懦弱。”
伊芙琳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枚子弹般精准的击中了西里尔:“你宁愿做个病弱的少爷,也不敢做一个真正的恶魔……你甚至不敢想象赢了之后该做什么,因为你的人生只剩下‘隐藏’这一件事。我说的对吗?西里尔少爷?”
她正在以一种怜悯一只虫子一般的眼神,看着西里尔。
“闭嘴!”
西里尔猛地嘶吼了起来,声音中透露着外强中干:“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伊芙琳的话精准地命中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对自身血脉的恐惧,对命运的恐惧,对自由的恐惧。
“砰!”
就在他分神嘶吼的那一刹那,伊芙琳已经将他的手腕狠狠的,彻底的砸在了茶几上砸出闷响。
“我赢了。”
而也就在这时,木质茶几中央忽然蔓延出一道裂纹,裂纹转瞬间便扩大到整个桌面,这张厚实的木质茶几,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角力,从中间断裂开来。
断裂倒塌的茶几形成一个翘板,将两柄枪高高抛起。
“我没有输!”
西里尔怒吼着,转瞬间便接住了下落的手枪,将枪口对准伊芙琳。
“我也不害怕赢!”
两把枪,枪口两两相对,而西里尔率先扣动了扳机。
“咔!”
击锤落空的声音响起,仿佛一柄巨锤砸中了西里尔的心脏。
“我说了,我赢,你死,你赢,我走。”
伊芙琳咧起了一个好看的笑脸,西里尔手中的那把枪,就是之前被薇薇安偷走的那一把,自从唯二的子弹被薇薇安打空后,伊芙琳就没有再给这把枪换上新的子弹。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伊芙琳都没有给西里尔留下杀死自己的选项。
随后,扳机扣动,夸张的火光与巨响震彻整个格里安宅邸。
激射而出的两枚银弹带着夸张的动能,击碎了西里尔手中左轮的枪管,连同西里尔的心口一齐绞碎成一个大洞。
这位拥有着恶魔血统,应该算做半魔人的格里安伯爵,带着一种“你耍我”般的滑稽表情,向后倒去。
“这下,终于算是结束了。”
伊芙琳轻巧的跨过断裂的茶几,跳到了西里尔的尸体旁,嫌弃又心疼的从他手里拿出那柄被绞碎了枪管的“闭嘴”。
“这下又得花钱去修了。”
伊芙琳心疼的掏出手帕,擦拭着枪上沾染着的血迹。
擦着擦着又觉得生气,便一脚踹在了西里尔身上。
都怪你!让我本来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噗嗤!”
被踢了一脚的尸体发出了一阵滑稽的声响,随后,便是某种皮肉咬合的声音。
“靠!你耍我!”
原本应该死的不能再死的西里尔,居然缓缓的爬了起来。
他心口处被子弹绞碎血肉骨骼形成的大洞,居然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完全愈合,皮肤白皙,简直就像从未受过什么伤一样。
“?”
伊芙琳又将闭嘴对准了他:“这么难杀的?”
“轰!”
又是雷霆霹雳般的巨响,两枚子弹再次绞碎了他的心口。
为了防止他再复活,伊芙琳又往他头上补了一枪。
三枪打空,伊芙琳拨开弹巢,将弹壳退出来重新装填的时候,西里尔又完好无损的爬了起来。
“喂!很疼的啊!”
“切,某种不死性吗?”
伊芙琳砸了咂嘴,又举起刚装填好子弹的闭嘴朝着西里尔开了一枪。
不少高等恶魔确实拥有不死性,但是这种不死性并非绝对意义上的不死,世界上是存在着能够杀死他们的办法的。
只是这办法各不相同,找不到正确的办法,谁也没法杀死他们。
“我说了!很疼的啊喂!”
西里尔又大叫着爬了起来。
而杀死他们的正确办法,往往存在于恶魔的种类之中。
“第七厅的人来了!”
就在这时,噗叽忽然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台上。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伊芙琳暗骂了一句。
看来暂时是没法杀死西里尔了。
第七厅到场,就代表着他们将会得知西里尔的秘密,但是伊芙琳还不能将西里尔的秘密公布给教会。
教会之中本来就有很多人看不惯她这个特立独行的罪业修女,不想让她升入唱诗班的人更多。
要是留个活着的恶魔附身事件的元凶给他们,指不定他们之中会有谁出来捣乱,说不定还会有人抢在她之前找到杀死西里尔的办法,从而把这个到手的业绩抢过去。
这可是伊芙琳好不容易找到的,能让她一举升入唱诗班的业绩!
不行,不能把西里尔是半魔人,同时还是恶魔附身事件元凶的事情公布给教会。
帮他隐瞒身份的同时,还得想办法控制住他!
第七厅的人已经来了,伊芙琳甚至能听到宅邸外围那些老式汽车熄灭引擎的声音。
没时间了!
“可能有点疼……忍着点!”
已经没有足够时间让伊芙琳做出其他选择了,她只能冲到了还在懵圈的西里尔身边,捡起他之前用来袭击自己的那柄裁纸刀,在自己和他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
因为时间仓促,伊芙琳划出的血痕都相当潦草,甚至引得西里尔痛呼了一声。
之后,两只手腕上的两道血痕互相重叠,流淌出来的血液滴落在地面上,画出了一道繁复的印记。
血契,这是一种与恶魔签订契约,使之成为使魔的手段。
它的优点是,快速,便捷,而且可以无视恶魔自身的意愿。
但缺点是,它是暂时性的契约,被契约的使魔只能驱使七次,七次之后契约将会失效。
而且,这种契约需要支付的代价会更大。
不管从哪看,这都是个亏麻了的交易。
之前伊芙琳契约噗叽这个无用使魔的时候,都付出了从今往后只能留长发这种看似无关紧要,但对伊芙琳本人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一般的代价。
而面对西里尔这个拥有高等恶魔实力的半魔人,用的还是血契这种应急契约手段,鬼知道她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随着一道血色的光晕在眼前闪过,伊芙琳需要支付的代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