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告祖、宣颂……

这些各宗门习以为常的仪典，本该既有古礼之庄重，又不失仙家之洒落，谈玄论道，其乐融融。

可如今这四海仙修齐聚一堂，理应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此刻竟反而肃穆得好像是在共同祭拜传说中的神祗。

莫停杯心中了然。

一切，只因“金丹”二字。

上古时代寂灭之后，天地翻覆，昔日成仙法皆无法得长生。

而这金丹，便是当今天地所能诞生的极致，乃是行走于天上的至强。

莫停杯的目光不露神色地落向角落处的仙盟使者。

此次前来的使者中，为首之人虽有一身紫府气息，却格外虚浮，远不及昨日见过的玉玑子，甚至……

莫停杯初探此人修为，有些疑惑，神意如水般悄然覆去，旋即惊觉：

‘此人修为怎生得如此虚浮？只怕是连潇潇这等筑基境界的修士，灵力都比他更雄浑凝实。’

心中暗自记下，面上却不露半分。

随着时间流逝，正到了金丹讲道的环节。若是比之上古，便是道主佛祖讲经。

莫停杯自然是要先行致辞并安排紫府之下的修士逐一离场。

盖因那不可直呼其名的九幽之主将上古时代打了个天地翻覆，如今仙道不比上古，若无紫府真性在身，听道君讲道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莫停杯青袍微动，于万籁俱寂中缓步出列，行至云台中央，面向下方屏息凝神的各方修士。

他目光沉静，声音平稳开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诸位道友。”

“金丹大道，乃天地至理之显化，亦为法则权柄之凝聚。浸月师妹今日得证此境，实乃天地交感，造化所钟，非仅吾宗之幸，亦为吾辈修行路上共见之明证。”

“然，大道玄奥，非凡俗可轻触。自上古纪元倾覆，九幽祸乱天地，道痕崩坏，法则更易。今之仙道，已非古时坦途。金丹讲道，言出法随，字字皆含天地真力，未得紫府真性者，神魂难承其重，轻则道基损毁，重则……”

“诸位皆是一时人杰，见识广博，想必皆对此类秘辛有所耳闻，便是我不言，诸位道友亦自明了。”

他话语微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仙盟使者所在的角落，在那位气息虚浮的紫府修士身上一掠而过，并无丝毫停留，却让那使者头皮骤然发紧。

“故，照旧例，金丹讲道，紫府之下，皆需回避。”

“请各宗紫府以下弟子、道友，暂且移步偏殿歇息。宗内已备下清茗，亦有经阁洞天可供观摩体悟，不致空待光阴。”

言罢，他袖袍微微一拂。

无声无息间，云台四周道纹亮起柔和清光，如同无形的壁垒，将中央主位区域与外围观礼区域悄然隔开。

一种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弥漫开来，引导着那些修为未至紫府的修士依序起身。

一众三一剑宗的执事长老弟子纷纷上前，指引一众人员沉默有序地依次退往侧殿。

无人质疑，无人喧哗。

偶有一两愣头青有些磨蹭，也被自家长辈警告，乖乖跟上人群。

那仙盟的紫府使者混在人群中，感受着那拂过周身、精准分辨修为的柔和力量，尤其是感知到那股脸色又白了几分。

这股力量精纯磅礴，控制入微，远超他的理解，让他那身虚浮的紫府修为显得无比可笑。

更令他感到惊惧的，是那股力量所附带的一股堂皇大气，有慨然平天下之志的剑意，如有所察般，似乎格外在他的周身，多盘桓了一会儿。

他死死低着头，不敢让眼中惊惧流露半分。

仙盟派他前来时早有密令：

典仪期间须保持低调，万不可引发剑尊的丝毫留意，与此同时，还需竭力探查金丹虚实，并查明此前“仙盟使者”冒犯三玄门禁地一事的真相……

直到此刻，亲身感受到那如渊如狱的压迫感，他才蓦然明白，为何此次出使，除了他这个刚被秘法催谷出来的紫府，盟中那些老成持重之辈，皆寻尽借口推脱不来。

他们只怕是都早已知晓部分内情。

以往所谓金丹大典，无论真假，对那位前往赴宴的仙盟使者而言，皆是一场裨益——

真金丹，可听道君讲道，足可省却十年苦修；假金丹，只消亮出修为，不知金丹为何物的蕞尔小宗便予取予求。这即便是在紫府修者眼中，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可看眼下这阵仗……

只怕此番非但不是机缘，反倒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甚至可能牵扯某些古老的恩怨。

使者心中暗自叫苦，动作却更加地恭谨，仍谁都挑不出错误。

莫停杯收回目光。

这个家伙，根基虚浮，真性有晦，多半是个刚借助某些仙盟秘法催谷出来的半吊子。被推出来顶雷的么……

如此说来，一会要和仙盟商议的事情，倒是要简单上不少。

待下方清场完毕，偌大云台显得空阔许多，留下的皆是气息沉凝的各路紫府修士，数量锐减，气氛却愈发凝肃。

云台四周的清光屏障骤然炽盛，化作一道上接天穹、下连地脉的光幕，其上无数古老道纹如龙蛇游走，交织成一张覆盖目中四极的罗网。

莫停杯可不想这好端端的金丹大典变成足以震动天下的血案，何况一众三一弟子也都承担不起金丹讲道的危险，故而第一时间便撑开了这道得自某处上古洞府后又以今法重新洗炼的清光屏障。

光幕之外，诸弟子虽可见内里景象，却如雾里看花，再无半分道韵可感，自然不至于被那道韵震碎神魂。

莫停杯立于清光界限之内，转身，面向那空悬的蒲团与端坐其上的素白身影，微微颔首。

“有劳师妹。”

全场目光汇聚，却仅有莫停杯一人得见其容颜。

江浸月眸中冰蓝道韵微转，如同星河流淌，朱唇轻启：

“善。”

一字出，天地法则随之嗡鸣。

下一刹那，道音自虚无中响起。

那声音无法用言语形容，非宫非商，不似任何已知的音律，却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律动，表达着万物生长的至理。

“嗡——”

法则与之共鸣。

肉眼可见地，云台周围的虚空开始扭曲、折叠，泛起琉璃般的辉光。

一道道繁复到极致、生灭不定的金色道纹自江浸月周身虚空中自然涌现，如龙腾，如凤舞，如玄龟负图，如麒麟衔书，交织演绎着无穷大道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