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道音响起的瞬间,台下所有紫府修士周身齐齐亮起形态各异的光晕。

有的如古拙铜钟,罩定周身;有的似莲花含苞,沉浮不定;有的则化作凌厉剑形,悬于天灵……

此乃紫府真性的外显,是他们毕生道行凝聚的根基,亦是他们此刻能安然坐在此地静听道韵的倚仗。

若无此真性护持,方才那道音响起的瞬间,在场一众紫府便会就此神魂受创。

然而,即便有真性护体,众紫府亦绝不好受。

道音每响一次,他们周身的真性光晕便剧烈波动一次,就好似那狂风中明灭不定的烛火。

许多修士脸色瞬间煞白,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金丹道君讲道,远不似上古时道主佛祖讲经温和。

古史记载,紫霄与灵山讲法之时:

地涌金莲,莲台生辉,托承听法之众,毋分人妖鬼仙,皆得其所;天雨妙花,缤纷而落,沾衣即悟,触顶则通,凡有灵者,皆蒙启慧;

瑞霭铺地,香风拂尘,诸邪不侵,万虑俱消;纵是稚子,亦可安然坐于末席,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周身泰然,唯觉道韵滋养,如沐春风,渐有所得。

如今金丹讲道,就好似将那天地玄机打碎为无数残片,生生填入一众听经者的真性。

若论杀伐果断,护道诛邪,今法金丹或许尤胜古仙三分;然若论及惠泽众生,广开方便之门,今法确乎失了古法那份泽被万物的温和气象。

然而,即便只是这些蕴含着无上奥妙的锋利碎片,也足以让一众紫府修士如痴如醉,哪怕承受着真性仿佛被寸寸割裂的剧痛,也无一人愿意放弃。

有人因窥得一丝玄机而面露狂喜,周身气息蠢蠢欲动;有人因无法理解而急怒攻心,嘴角溢血;更多人则是死死守住心神,拼命汲取着那浩如烟海的信息中的点滴甘露,不肯错过分毫。

整个云台,大道天音浩荡,法则金纹流转,而下方的听道者们,则以自己的紫府真性为舟,在这片狂暴的道韵海洋中艰难航行,随时有倾覆之危。

然而这其中却也蕴含着突破的无限机缘。

莫停杯静立一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位紫府修士真性的运转状态,强弱虚实,一目了然。

那位仙盟使者的真性光晕最为黯淡稀薄,波动也最为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其脸色已是金纸一般,全靠咬牙硬撑,显然收获最小,痛苦最大。

就在此人真性光晕忽明忽暗,几乎就快要消散之际,莫停杯眉头一皱,垂于身侧的手在宽大袖袍的掩饰下悄然捏出一道法决。

一缕极为细微、却精纯无比的剑意隔空渡去。

仙盟使者甫聆道音,便觉天旋地转,周遭仙宫云台、诸多同道尽数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未开的虚无。

旋即眼前光华大放,似有仙佛虚影自时光长河中踏出,宝相庄严,口诵真言,大道纶音如洪钟大吕,震得他元神欲裂。

他当时便知晓坏了,自己这是心神失守,堕入了典籍中记载的“心魔幻景”之中。

即便是他这等靠外力堆砌上去的紫府,这点最基本的修真常识还是有的。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挣脱又是另一回事。

那幻景中的仙佛愈发真实,威压浩瀚,其宣讲的玄妙法理直指大道本源,诱他深入。

他听得如痴如醉,哪怕真性不断传来痛苦的示警,他的魂魄亦感受到无上极乐,几乎沉沦。

就在他即将彻底放弃抵抗,心神被那幻景吞噬的最后一刻,一股透着堂皇之气却又霸道异常的剑意,陡然刺入他即将混沌的识海!

霎时间,天眩地转,仙佛授首。

仙盟使者猛地一个激灵,云台、道音、周遭苦苦支撑的众人重新映入眼帘。

他惊骇回首,恰好对上莫停杯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对方只是淡淡一瞥,便移开了目光,但使者背后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冲着莫停杯的方向深深施了一礼。

若非莫停杯出手,他此刻只怕已然化作无数长者叮咛中的又一例反面教材。

莫停杯眼神扫过此人,心中暗自评价:

心性尚可,不算朽木。

只是……怎得如此着急,真性不曾凝练完全便早早破入紫府?

好歹是仙盟中人,总不是急功近利,兼又无人点拨吧?

莫停杯不知,自己的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

多年来执念于重振宗门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评判起对方的根骨心性。若按他前世的话说,这大抵便是“职业病”又犯了。

他未再多想,只分出一缕细微剑意,遥指偏殿方向,示意对方可前往调息。

使者向莫停杯投来感激目光,却并未依此剑意而行。

他微微闭目,不再执着捕捉破碎的道音,竟是借着抵抗这无处不在的惑人玄音,来磨砺自身未曾凝实的真性。

莫停杯眼底掠过一丝讶异,爱才之心油然而生,不自觉便凝神望去。笼在此人身上的重重迷雾对他而言全无作用。

然而下一刻,他却倏地收回目光。

非礼勿视……

云台至高之处,江浸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见师兄有意回护,便也敛去针对那使者“照顾”。

莫停杯这才发觉,这仙盟使者的窘境,竟似是师妹所为。

果然,即便如今他几乎半只脚踏足界限之上的领域,可再真正的道君面前,依旧如萤火见皓月。

莫停杯无奈传音,‘月儿,此人望之不似玉玑子之徒,何必如此相逼。’

江浸月并未回应,只模糊不清地奉还一个略带娇嗔的轻哼。

莫停杯只得作罢。

这丫头,自结成金丹之后,似是越发不愿约束自己的性子了。

道音渐歇。

江浸月周身流转的大道金纹缓缓隐去,冰蓝色的道韵重归眼底深处。

云台上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渐渐退去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死寂和众多紫府修士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与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不少人当即闭目盘坐,竭力消化着方才凶险万分的收获。

也有人如虚脱般瘫坐在地,兀自后怕不已。

莫停杯于此时缓步上前,声音平静地传开:“讲道已毕,诸位道友可于此地稍作调息,亦可由执事弟子引往客舍。”

他的目光落向那位面色苍白,却似带喜色的仙盟使者,语气如常:

“使者看来心神损耗颇巨,不如随莫某往偏殿饮一杯凝神茶,稍事恢复再行离去,以免伤了根基。”

使者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旋即恭谨抱拳,声音略哑,似是在刻意压低嗓音:“长者抬爱,赵某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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