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七十二声钟鸣自群山深处悠悠回响。

金丹典仪如期开始。

笼罩宗门的巨大阵法光幕徐徐淡去，露出其后云霞铺就的通天长阶。

长阶无半分石色，竟仿佛抽取朝霞精华，混合天地灵雾凝聚而成，流光溢彩，踏足其上似虚还实，一步一景，仿佛步步生莲，直登那悬浮于九天之上的白玉云台。

仙鹤清唳，衔着灵芝瑞草，成群掠过碧空，羽翼染金。

立在云台之上等候众人的莫停杯眼角一抽。

这帮弟子准备得未免太过浮夸了。

金丹大典不是什么共襄盛举的庆典，而是夸耀武力的仪式。这般浮夸的迎宾盛景，落在那些心思玲珑的来宾眼中，怕是要品出别的味道来。

莫停杯的目光扫过云台下一众静静等候的修士。

这些人无一不身着华美的衣裳，面色或带恭谨，或生谄媚，亦不乏闭目休憩或从容镇定之辈。

与其说是求道的修士，倒反而更像是他在凡间见过的朝堂官员。

‘修真者，依旧还是人嘛。’

心中的某个念头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宽慰。

自目睹那滔天血海的一幕后，他便始终有股如群蚁噬心般的微妙痛感。此刻在见到如此众生姿态的时刻倒是有所缓解。

心中念头只是一瞬。

随着莫停杯冲台下执事颔首示意，各宗来客正式开始登场。

随着一声声唱名，西漠北渊南海中州的的宗派巨头，纷纷依序踏上那霞光流转的通天长阶。

修士们拾级而上，步履沉稳，沿途与相熟宗门颔首致意，低声寒暄，场面一时颇显和睦。

只是在踏足云台的那一刻，所有人脸上所带有的微不可察的笑意都消失了。

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被落在最高的云台之下，那袭素袍佩剑的身影之上。

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他便令在场众人的心头如镇山岳。

“莫……莫停杯？！”一位话里明显带有北渊那股冰碴子口音的中州宗派长老低声惊呼，“他竟然……”

身旁好友见他就快口不择言，忙暗中冲他的胸口送上一肘，将他快要脱口而出的不智之言闷了回去。

北渊口音的长老挨了一肘，反倒向好友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们这群近百年间突破紫府之人，谁人不曾听闻这位“清世平劫剑尊”的凶名与怪癖。

筑基时他便敢在紫府看护下借口某位天骄弟子冒犯，硬闯秘境夺取机缘，偏偏所有筑基期的天骄无一是他的敌手。

此獠修为在多年以前便已经成就紫府巅峰，在金丹大多不出世的前提下，他已经是天下最强之一了。

自己若是在这种场合下口不择言，让他抓住把柄，不知要给宗门惹来多大祸事。

其余来自四州的一众紫府皆是心头巨震。

这个夺尽同代天骄机缘，在各宗派的追杀中，率先以区区五十载光阴的修行岁月便突破紫府，之后更是独镇九幽，杀得边疆十载未起魔患的煞星居然仅仅屈居次席！

他们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主位，却在刹那之后便收回了目光。有修为稍弱者更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已流下血泪。

这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艰难地从那道青衫身影上移开。

云台最高处，那缭绕着氤氲道韵的主位空悬着。一股寒意自心底涌起，瞬间冰封了所有人的血液。

能让这位煞星甘居次席、亲自迎宾的存在……

那位素娥仙子，多半当真是已经突破到了那个玄之又玄的至高之境！

方才暗自嘲笑三一剑宗布置浮夸的几人，此刻已是汗流浃背，连与莫停杯对视一眼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莫停杯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神色依旧平淡，只抬手虚引：

“诸位，请入座。”

话语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感**彩。众人却都仿佛得到了命令一般，十分迅速地寻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待众人坐定，莫停杯开口道：“近日我宗‘素娥’功成圆满，得证金丹。按这自古以来的仙者盟约，特邀诸位前来观礼。”

台下众人却有些迷惑地看向云台之上。

按理来说，莫停杯此刻开口，正是标志着典仪正式开始，只是那云台之上，却似乎并无那素娥仙子身影。

云台之上，空悬着一方蒲团。

蒲团之上，空无一物。

然而，只是下一瞬，他们便突然又觉得那里仿佛充盈着什么。

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非真非幻，无相无形，却又仿佛包罗万象，妙韵横生。

这份玄妙令众人情不自禁地强行以目视之。

然而，就在他们探求地那一刻，在他们感知中地那处空间却仿佛彻底消失了，被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描述、无法承受的存在所取代。

那无法描摹地存在像是一口吞噬万有的黑洞，又像是孕育万物的奇点，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让周遭的法则哀鸣、扭曲、臣服。

几位修为高深的宗主猛地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角竟渗出鲜血，慌忙死死闭上双眼，再不敢多看一分。

其余人更是狼狈不堪，有的面色惨白如金纸，有的神魂剧烈震荡几乎溃散，纷纷惊骇欲绝地移开视线，甚至有人道基不稳，周身灵气乱窜，险些当场从玉座上滑落下去，丑态百出。

至此，再无一人心存疑虑。

那蒲团之上，一直端坐着一位存在。

一位真正跨越了天人界限，生命层次截然不同的——

金丹道君！

云台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想要顶礼膜拜却又因无法承受而战栗的恐怖道韵。

莫停杯仿佛对台下众人的狼狈视若无睹，他微微侧身，对着那空无一物的蒲团，执礼甚恭，声音却依旧平稳：“师妹，时辰已至。”

忽然间，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袭上所有紫府修士的心头，让所有人不自觉地都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感到自己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所有秘密、所有修为、甚至内心最细微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香雾朦胧，众人只觉仿佛过了百年之久。

一道清冷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神魂最深处响起：

“可。”

仅此一字。

下一刻，那笼罩在云台最高处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几乎要将他们元神碾碎的压力消失了。

霞光流转，瑞气千条，仙鹤再次盘旋清鸣。

金丹典仪，这才算真正开始。

莫停杯转过身，面向台下依旧惊魂未定的众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典仪，继续。”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来自北渊、西漠、南海、中州的巨头们，此刻皆低眉顺目，比最听话的弟子还要恭谨。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直躲在角落，毫不起眼的几位仙盟使者。

他知道，从今日起，三一剑宗，乃至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将因云台上那一位的存在，而彻底改变。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