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边泛起鱼肚白。

庭院中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轻柔的纱,笼罩着院中的一草一木。

凝在草叶尖上的露珠,折射着新生的天光,晶莹剔透,欲坠还休。

空气清冽,带着雨后初晴般的湿润与微凉,能嗅到新翻泥土与桂树嫩叶混合的清香。

小小起了个大早。

她的脚步踩在微湿的石板上,几乎听不见声音,生怕惊扰了这院中过于沉重的氛围。

灶房里,升腾起袅袅的白烟,她精心准备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清粥小菜——米是新碾的,菜是后院刚摘的,连盛放的白瓷碗都用热水烫了三遍。

用托盘端出时,她的指尖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石桌上,她将两份早餐隔着三尺之距,小心翼翼地摆好。

一左,一右,泾渭分明,仿佛楚河汉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筷子摆在了最顺手的位置,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无声的体贴。

做完这一切,她便退回廊下,双手交叠在身前,悄然立着,连呼吸都变得细微。

叶尘早已在院中那棵新栽的桂树下盘膝而坐。

他闭着眼,身形不动如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温柔地洒在他清瘦的肩上,让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与自然合一的特殊感觉。

他就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这院中的一块石头,一株草木,是这晨间风景里最自然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萧琉璃走了出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白衣,戴着那副冰冷的玄铁面具。

她的目光没有在庭院中做任何停留,径直走向石桌。她看到了桌上的两份早餐,也看到了不远处那道静坐的身影。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端起了属于她的那一份,甚至没有拉开石凳坐下,就那样端着,转身,走回房中。

门,再次被轻轻合上。

从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未曾掀起半点波澜。她没有看叶尘一眼,更没有看廊下的小小。

而自始至终,桂树下的叶尘,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完美地履行了“互不干涉”的约定,将她视若无物。这种无视,或者说……漠视,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态度。

廊下的小小,轻轻地低下了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

日头渐高,驱散了薄雾,阳光变得温暖起来。

小小在院中晾晒着刚洗好的衣物。一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卷过,将一角衣衫吹得猎猎作响,眼看就要从竹竿上脱落。小小惊呼一声,踮起脚尖,慌忙伸手去抓。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的叶尘,眼帘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那一瞬间,原本狂躁的风,在吹到晾衣竿前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变得温柔和缓,轻轻地将那欲坠的衣角,又送回了竹竿之上。

风,依旧在院墙外呼啸,院内却恢复了平静。

小小堪堪抓住衣角,只觉得奇怪,嘀咕了一句“这风怎么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没再多想。

东厢房的窗内,萧琉璃正盘膝运功,试图以残存的微弱灵力抵抗体内“九幽寒煞”的侵蚀。

那阵突如其来的风,她也感知到了。但更让她感到一丝异样的,是那股风在院中戛然而止的瞬间,所带来的不协调感。

她冰封的感知,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属于这个院落的……秩序。

是错觉么?

她缓缓睁开眼,透过窗格的缝隙,望向院中。

阳光下,那个清瘦的身影依旧静坐如初,平凡且安宁。

萧琉璃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一个连灵力波动都没有的凡人罢了。或许是院落的地形,恰好阻挡了风势。自己心神不宁,竟会产生这等荒谬的错觉。

她重新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继续与那附骨之蛆般的寒毒做着抗争。

……

夜色如墨,但有明月高悬,清辉遍地,将庭院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冷霜。

东厢房的门,再次开启。

萧琉璃缓缓走了出来,立于月下。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让她本就纤弱的身影更显孤峭。

她抬起头,透过面具,凝望着那轮清冷的月。

有多久了……没有这样看过月亮了?

记忆的潮水,在这一刻悄然涌上。曾几何时,她也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是整个萧家的掌上明珠。

她记得,十三岁生辰宴那晚,青阳城灯火如龙,满城名流为她庆贺,父亲的眼角带着骄傲的笑意。

她记得,家族大比之时,她一剑惊鸿,剑光凛冽如秋水,引来无数赞叹与钦羡。

那时候的月光,似乎都总是温柔的,带着期许。

可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嘲讽、怜悯、疏远……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变得模糊而陌生。世界依旧喧嚣,只是,再也与她无关。

指尖微凉,缓缓抚上了脸颊。

“咔哒。”

一声极轻的机括声响,那副沉重而冰冷的玄铁面具,被她摘了下来。

月光,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不是一张被烈火焚烧、被剧毒侵蚀的丑陋面容。

恰恰相反。

那是一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玉骨冰肌,五官精致,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樱点朱砂。

尤其是在这清冷月华的映衬下,更显得不似凡尘中人,宛如广寒宫中因寂寞而走下凡尘的仙子,带着三分清冷,三分疏离,还有四分不为人知的破碎感。

只是那双眸子,本该是流光溢彩的星辰,此刻却黯淡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三年……”

她轻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仿佛说给自己,又仿佛说给这清冷的月。

她想起了家族中那位仅存的、还愿意对她说几句真话的长辈的话。

“琉璃,青云圣地的长老三年后会亲至青阳城择徒,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这三年,你要不惜一切代价,驱除寒毒,重归道途……否则,你这一生,便真的毁了。”

三年。

这桩婚事,是她为自己争取到的、不受任何人打扰的三年。

而叶尘……这个“废物”,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的一面盾牌。

待她功成,婚约自当解除。从此天高海阔,大道独行,再无瓜葛。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这个选择,理智而正确。

她重新将面具戴上,那张绝世的容颜,连同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再次被完美地隐藏。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西厢房那扇紧闭的窗。

窗内,一片漆黑,没有灯火,亦没有任何声息。

那个人,仿佛从不存在。

这种令人心安的“不存在感”,让萧琉璃一直紧绷的心弦,第一次,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弛。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