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清辉如水,亦如霜。
整个叶家偏院,仿佛浸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空气凝滞,连风都绕道而行,不敢吹拂。
东厢房内,没有点灯。
萧琉璃盘膝于地,玄铁面具下的脸色已是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她周身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呼吸之间,吐出的已是冰雾。
“九幽寒煞”如约而至。
这是她生命中早已习惯的酷刑。
寒气如附骨之蛆,顺着早已残破的灵脉寸寸上涌,每一寸经脉都仿佛要被冻结成冰晶,再被无形的力量寸寸碾碎。
她的意识在清醒与痛苦的边缘沉浮,唯有凭借着那一点不甘的执念,死死守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
她蜷缩起身子,纤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窗纸上,倒映出一个孤独而痛苦的剪影。
然而……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如往常一般,被那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彻底吞噬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了。
预想中的痛苦洪流,并未如期抵达顶峰。
那股深入骨髓的、带着蚀骨般的阴寒之力,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温润的薄纱给包裹住了。
虽然依旧刺骨,虽然依旧让她痛不欲生,但……却少了那份最核心的、足以将一切生机彻底湮灭的霸道。
痛苦,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微一些。
这怎么可能?
剧痛之中,萧琉璃的意识猛地一震,迸发出一丝惊愕。她对抗“九幽寒煞”已有数年,对其特性了如指掌。这等变化,绝非偶然!
是错觉?还是……
……
与此同时,西厢房内。
叶尘正静坐于黑暗中,他并非在吐纳灵气,只是任由自己沉浸在一种空灵的状态,感受着这个世界法则的细微脉络。
忽然,他“看”到了一股极不协调的阴寒之气,从隔壁的房间弥漫开来,像一滴墨,突兀地滴入了澄澈的清水之中。
他感知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不协调与突兀感。就像一页中文汉字,其中插入了几段英文。
这股力量,与此方天地的生机格格不入。
在他那残缺又混沌的记忆深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股气息触动了。
一株叶片边缘带着细密银纹的翠绿物,无端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它的形态、气味、甚至生长所需的土壤条件都无比清晰。
一个名字随之而来——凝神草。
一种印象也油然而生:此物,可安魂,可定魄,更可中和阴煞之气。
叶尘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波澜。对他而言,这院中的“不协调”让他感到些许不适,就像看到一件摆放歪斜的器物,总想随手将它扶正。
简单来说,就像有点特殊的强迫症。
于是,第二日清晨,小小惊奇地发现,公子竟破天荒地一早出了门。
待他回来时,手里只多了几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野草。
他没有多言,只是在院子角落那片无人问津的空地上,用手指随意地划开土壤,将那几株草种了下去,又随意地浇了些水。
整个过程,熟练却又不引人注目。
……
痛苦的浪潮缓缓退去。
萧琉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探查四周。灵力耗尽,神识微弱,她查不出任何异样。房间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难道……是这个院子?
她第一次,将目光带有一丝审视地,投向了窗外。
月光下,庭院静谧。那几株新栽的桂树,石桌石凳,还有……角落里那几抹不起眼的绿意。
以及,那个不知何时已从房中走出,正静静坐在桂树下,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自己掐灭。
不可能。
数日后,当寒煞再次有发作的迹象时,萧琉璃做了一个尝试。
趁着叶尘与小小都不在院中的午后,她悄然走出房间,来到了院角那几株不起眼的“野草”旁。
她缓缓坐下,开始运功。
当第一缕寒气从体内升起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润平和的气息,从身旁的草叶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虽然微弱,却精准地融入了她的呼吸,渗入她的灵脉,如春风化雨,悄然中和了寒煞中那最暴虐的一丝戾气。
真的有效!
萧琉璃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死死盯着这几株凝神草,又想起了那日清晨,叶尘亲手将它们种下的场景。
是他?
不……
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对,一个连灵脉都未开启的凡人,怎么可能懂得这些呢?想必只是从山中随手挖来的野草,觉得好看便种下了。”她摇了摇头,“不过是无心之举。”
她只感觉这是自己的运气,是天不绝她,没有这份希望寄托在那个她早已为其定性的凡人身上。
而叶尘,在种下凝神草,指尖触碰到那湿润泥土与草叶的瞬间,更多的信息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了他混沌的脑海。
那不仅仅是凝神草,还有“紫猴花”、“地龙根”、“玄阳草”……
一幅残缺的的丹方,在他意识中缓缓铺开,就好像他在哪里看到并记住过一样。
他瞬间明悟,凝神草,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安抚之物,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味辅药。想要根除那股“不协调”,需要的是这张丹方上的东西。
他起身,走出了小院,在青阳城的药铺和坊市间逛了一圈。
结果,一无所获。
丹方上的大部分材料,此地闻所未闻。
叶尘站在镇口,负手而立。他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投向了青阳城外,那片在夕阳下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巨大山脉。
妖兽山脉。
看来,有些东西,需要亲自去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