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得悄无声息,仿佛一场无人问津的默剧。

萧家长老那一声深藏着无奈的叹息,消散在叶家大堂微凉的空气里,最终还是化作了两个字:“如此,甚好。”

他没有多看萧琉璃一眼,只是留下了一枚用于紧急传讯的玉符,便带着随从,融入了渐沉的暮色之中。

他们的背影,像是被这桩婚事压弯了腰,走得决绝而仓促。

叶尘则被叶南天单独留下,听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无非是,“从今日起,婚约既定,三年为期,届时完婚”,“莫要惹是生非,安分守己”云云。

叶尘的目光越过叶南天略显疲惫的脸,望向庭院里那棵老槐树。

一片枯叶正打着旋,悠悠飘落,在触及地面之前,被一阵穿堂风卷起,不知吹向了何方。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当叶尘与萧琉璃并肩走在通往那座偏僻小院的石板路上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远山吞没,天际只剩下一片清冷的青蓝色。

新月如钩,在云层间时隐时现,洒下的光辉微弱、朦胧,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一路无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萧琉璃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若非身旁那若有似无的、清冽如雪的寒气,叶尘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行走。

小院,确实被修葺了一番。

原本有些破败的院门被换成了新的,上面还残留着新漆的清淡气味。

院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石桌石凳被擦拭一新,角落里甚至还添了一株新栽的桂树,纤细的枝干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小小提着一盏新灯笼,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叶尘回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但当她的目光触及叶尘身旁那个戴着玄铁面具、身形孤峭的身影时,笑容便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带上了一丝拘谨与不安。

“公子……”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叶尘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紧张。

而萧琉璃,从踏入小院的那一刻起,便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整个院落,没有丝毫波澜,最后落在了叶尘身上。

那面具之下,看不清神情,唯有声音,如碎冰撞玉,清脆,却不带一丝温度。

“叶尘。”她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们,谈谈。”

她没有用商量的语气。

叶尘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映着灯笼昏黄的光,也映着她冰冷的面具。

“第一,”萧琉璃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节因为过瘦而显得格外分明,“你我之间,仅为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三年之后,即便成婚,亦是如此。互不干涉,互不相问。”

“第二,”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我的事,你无需知道,更不可对外人提及半句。你只需扮演好你‘叶家废人’的角色。”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又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想与他有更多的言语交集。

“第三……”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直接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随手抛了过来。

钱袋在空中划过一道不算优美的弧线,叶尘没有去接,任由它“啪”地一声掉落在脚边的青石板上。

袋口松开,几枚银锭滚了出来,而在银锭之间,一枚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灵光的晶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你本是一介凡人,被卷入这等旋涡,想必心中亦有不甘。”萧琉璃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里面是一百两银子,还有一颗中品灵石。按照市价,一颗中品灵石可兑百颗下品灵石,一颗下品灵石,足抵千两白银。这些,足够你此生富足,安稳度日了。算是……对你的补偿。”

说完,她不再看叶尘一眼,仿佛完成了一桩早就盘算好的交易。她转身,径直走向那间被收拾得最是干净的东厢房。

“等等。”

叶尘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树叶。

萧琉璃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的钱,”叶尘的目光落在地上那颗灵石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看到孩童玩闹般的莞尔,“我不需要。”

回答他的,是“吱呀”一声轻响,以及随之而来的、冰冷的门栓落下的声音。

东厢房的门,紧紧地关上了。

门内,传来她最后的话语,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入此屋一步。”

整个小院,再次陷入了死寂。

月光照在地上那颗中品灵石上,反射出清冷的光。

对任何一个炼气境修士而言,这都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对凡人而言,更是足以改变一生的天降横财。

“公子!她……她也太过分了!”小小终于忍不住,气得小脸通红,“她怎么能这样对您!好像、好像您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

叶尘却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如月下的涟漪,一闪即逝。

他弯下腰,没有去捡那颗灵石,反而拾起了滚落在旁的一枚普通银锭,在指尖掂了掂,似乎觉得颇为新奇。

然后,他将那颗被无数修士视若珍宝的中品灵石,用脚尖轻轻一拨。

“叮——”

灵石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小小因气愤而攥紧的手中。

“拿着,去买些你喜欢吃的糖葫芦。”

他的语气随意得,仿佛那不是价值连城的灵石,而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铜板。

小小愣住了,手捧着那枚尚圆润的灵石,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尘不再理会,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房间远不如东厢房宽敞明亮,甚至有些简陋。

他关上门,没有点灯。

月光从窗格透入,在他身前洒下一片银霜。他盘膝而坐,缓缓闭上了眼睛。

外界的一切喧嚣、算计、补偿与隔阂,都仿佛被隔绝在了这片薄薄的月光之外。

他的世界,重新归于永恒的寂静。

只是今夜,这寂静之中,似乎多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冰冷的呼吸声。

很近,又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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