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停杯自然听得出她的调笑之意。
林潇潇对他的执着不是什么很难看出来的东西,江浸月其实一直都对此颇有微词。
莫停杯倒是没什么所谓。
他不会让她们越线的,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
莫停杯忽然想起了江浸月的那个吻。
原本笃定的心情一下子就堕了下去。
还是没逃得开吗?
他抬起眼眸,正巧对上江浸月投来的目光。
那双眼睛很平静,甚至隐约透着纵容的味道。
但莫停杯却第一次有些不敢看这双眼睛。
他们之间那层模糊的窗户纸在不久前被她主动捅破了。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反而让现在的莫停杯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他稍稍错开了视线,回答也避开了江浸月话里隐约的试探:“本就没有大碍,自然不必太过关心。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江浸月的眼底闪过一丝危险之色,却被她很快地压下。
师兄总是这样。
面对所有人的暗示都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好像只要不去戳穿就不会有人受伤……
只是她们都欠他的,即便心底的痴恋再如何翻涌,明面上却不愿再去向前迈出哪怕一步。只因他不喜。
江浸月如今却有些想通了。
一颗真心无半分虚假,何必如此拘谨?
江浸月缓步走近。
“月儿。”莫停杯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的警告。
他的心还是乱了。
人非草木。
即便他灵魂深处那份始终令他无法融入此世的疏离令他不愿也不敢与她们太过靠近,可天长日久,终究会有些动摇。
直到不久前的那一吻。
他与她之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已被捅破。
此刻的莫停杯不像是个威震一方的绝世剑尊,竟反倒似个稚嫩少年,笨拙地应付着突如其来的亲近。
她停在莫停杯面前,仰头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月光下,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梅冷香愈发清晰。
“师兄总是这样,”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把所有人都推得远远的,以为这样就能安心么?”
“你倒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莫停杯有些沉默。
江浸月却并未在意他的沉默。
她走得更近了一步,素白道袍下的娇小身躯已在他的身上留下体温。
“师兄可知,”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融进月色里,“今日那一吻……并非一时冲动。”
莫停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
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完全不带有缠绵意味的一吻,几乎让他险些以为那便是最后的别离。
他的唇际,在此刻仿佛又带上了那决绝的温度。
他垂下眼帘,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双总是清冷如冰湖的眸子里,此刻竟漾着他极少见到的、柔软而脆弱的水光。
他很想就这样抱住她,安慰她。
但他不能。
这并不是他淡漠。
他的性命即将走到尽头,而江浸月如今证得金丹,寿元无可估量。
单是这残酷的寿元之限,便令他无法回应。
更何况……
这身渡世肉筏是父母骨血,他整个人虽然从未被此世天道排斥,但他的心底始终存着一丝回到那个,始终会为他留着一口热饭的家的奢望。
若非如此,他不至于突然便失了心气,自断道途以换取最后的辉煌。
红尘证道的确难,但他莫停杯一生何曾惧过艰难险阻?
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江浸月并未像往常那样,伸出手抱住他的身体。
莫停杯知道,这是她希望得到一个回答。
可他给不了。
哪怕只是一句敷衍的应和。
叶惊凰已退至厢房之中,掩起房门,窥探着二人。
江浸月凝视着他眼中深藏的疲惫与疏离,那决绝的话语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忽然退后半步,那股几乎令莫停杯手足无措的决意悄然敛去,又变回了那个清冷自持的江浸月。
“师兄不必为难。”她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并非要逼你承诺什么。”
月光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的目光掠过莫停杯已不见丝毫墨意的头发,他所有的辛劳与付出仿佛都凝在了这一头华发。
“只是希望师兄明白,”她继续说着,语气平静,“无论你作何选择,总有人会等你。”
这话说得轻巧,却让莫停杯心头一紧。
他太了解江浸月的性子,这看似退让的话语背后,藏着怎样执着的决心。
江浸月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一枚玉简,那上面刻着她刚刚从那早已被封存的禁术秘藏中寻回的、关于逆转生死的禁忌秘法。
这个念头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甚至连她自己都时常觉得荒唐。
但每当看到莫停杯日渐消减的气息,这个疯狂的念头就越发清晰。
她知道叶惊凰在厢房内窥探,知道林潇潇在梦中呓语着师尊,知道这世间倾慕莫停杯的女子远不止她们三人。
但此刻,她忽然不再在意这些。
她又向后退了几步,刚巧能微微抬头便能注视莫停杯的眼睛。
“师兄累了便去休息吧。”她忽然转了话题,语气轻松,“明日还要同仙盟那群家伙周旋。若是因不曾休息导致明日有所疏漏,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莫停杯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所有的借口所有的说辞,都在她突如其来的温柔之中化作了更深的愧疚……与决然。
沉默片刻,他终究还是应了一声:“无防,明日一切早有安排。”
江浸月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无论师兄选择怎样的路,都请记得……至少还有一个人,会一直等你。”
莫停杯心头没来由地一痛,挽留的话几乎出口,却被他生生咽下。
也许在做出那个选择之前,即便他浑身无半分修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抱住她,吻住她。
但现在,他没有资格。
“如果可以,忘了我。”
他的话很轻,几乎无法听清,仿佛随时要随着月光消散在风里。
然而她们却都明了。
江浸月的肩头轻轻一颤。脚下的步子突然快了起来,仿佛一缕烟,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在厢房门后,叶惊凰软倒在地,捂着嘴,竟已是连哭泣的力气都没了。
莫停杯立在院中,目光虚虚地望着无边群山,不知是在想写什么。
直到月至中天,方才归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