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晴雨又带着小妹溜达出门。

这孩子现在修炼都在晚上,好说歹说也不要留在家里,就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她这一趟主要是去纸斋寻那尹三顾,把题匾的工钱结了,顺带问问还有没有关于北徒君的书。

路上行人比平日里多些,背着大包小包的往镇外赶,还都只聊着一件事。

“昨天下雨,可有神仙显灵啊!”

“真假?”

“亲眼所见!”

“嘶,那大伙岂不是都错怪了阳先生?”

“我可没有,我一直都觉得阳先生人好得很啊。”

“净扯淡。”

“听说那秦家小姐还...”

那人还吹嘘着自己的不凡见识,就突然被旁边远远看到晴雨两人的同伴狠狠拉了一把。

“秦姑娘!”

青衫少女向他们微微点头,带着小妹就飘飘步过道中。

“真是神仙啊...”

“我是没看出来,和平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是你见识少。”

“你...不跟你一般见识,家里母老虎催得紧,我还得去帮孩子上柱香。”

“嘁。”

诸如此类的对话今日不知有多少,小妹听不大懂,只觉得是在夸自己母亲。

晴雨则是无所谓这些。

路途不时就尽,转过街巷,才看到那偏僻纸斋依旧清闲。

今日多云,纸斋老板尹三顾搬了把椅子在门口,身侧放盏清茶,一摇一摇地闭目养神。

要说这场景,晴雨还真只在前前世见过,不过那时的老人还会在旁边放台破收音机,咿呀咿呀地听曲。

“尹老板好兴致。”

纸斋老板遥遥听到这话,才伸着懒腰起来,看到晴雨,他又赶紧起身相迎。

“姑娘今日是来取报酬的吧?”

“正是。”

尹三顾苍老的脸上堆满笑容,从一旁去取了一包碎银子,交到晴雨手上。

“总共十两碎银,老夫这里没有量器,还就请姑娘自己回去数数了。”

“不碍事。”

晴雨接过那包碎银子,看也不看就收到袖中。

“姑娘可帮了老夫大忙,沐云寺...这匾题得好啊。”

“其实并不是官府请老板去题字吧?”

见少女有搭话的意思,尹三顾进店端了两把木椅,请两人各自坐下,又上了茶,这才开始闲谈起来。

“不瞒姑娘,确实不是官府相请。”

“那又是为何想起要给无人寺题字呢?”

纸斋老板喝一口茶,摇摇头,指指远山。

“姑娘知道那外头有座破庙吧?”

“去过一次。”

“我小时受人所托,去帮着扫过几次,不过后面忽有一日电闪雷鸣,庙中神像尽毁,再就没去过了。”

晴雨没有喝茶,思忖了片刻,才接上话茬。

“所以是那人托你给庙题字?”

“是也不是。”

尹三顾摇摇头,感慨地看了晴雨身上道袍一眼,要说前几天她来的时候,穿的还是一身补丁破衣。

“当时他说此地不能无神相护,就叫我多照看着些,本来我想着帮着修缮一下。”

纸斋老板叹息着,又指指现在沐云寺的方向。

“可惜后面官府自建了庙,我心想既然已有神灵住此,就没有再去管那山上破庙...”

晴雨顺势接过话茬。

“之后又多有风言风语,连这寺也闭了门是吗?”

“嗯,”尹三顾摇头,“本来朝廷重修寺庙时,我只当是那人功成,后面也就没再管这些事。”

他叹口气,像是惋惜一般。

“也不该信他的,那人疯疯癫癫,说什么世间神道消亡,须下苦工去重建,谁知道是真是假。”

此世还有人知道神道对凡俗的重要性吗?

晴雨心下闪过思绪,对那人多了几分好奇,继续和尹三顾搭话。

“可你不也信了他的话吗?”

“自先生与家父有故,使我小时就多有向往这些仙神之事。”

他自嘲笑笑,又喝一口茶。

“他说他是仙人,我也就信了。”

“说不得真是仙人。”

晴雨倒觉得这些事情不好说,主要她也不是很知道此世修仙者的行事风格,难说真就各个疯疯癫癫呢?

“他要是仙人,那早就建好凡间庙宇了,”尹三顾叹口气,不再聊这件事,“姑娘找我应该不止为此吧?”

“嗯,想问先生要几本书。”

晴雨点头,把那本《四游杂记》拿出来。

“无论是中文堂集纂的,还是他自写的,或是其它有记载古事的书,都行。”

尹三顾把书接过,苍老的手抚过书封,向少女致意,慢悠悠进斋,从角落取了个书箱出来。

“近人都不喜欢言史,倒是落寞了这些。”

他被灰尘呛得有些咳嗽,顺手取过鸡毛掸子把书箱上的灰尘掸去,费劲地把它搬到柜台上。

“姑娘过来看看。”

晴雨跟着过去,这才发现这书箱真是包罗万象。

竹简、针装、画卷、羊皮...各式装帧应有尽有,年代也是不一。

“当年这本《四游杂记》也是从这里取走的。”

尹三顾感慨地又摸了摸手上那本,将其放到书箱里,而后连着整个给晴雨推过来。

“王巍墨那种腐儒还有心思看这种书?”

晴雨对这对虐待了小妹的夫妻真是没一点好感,不然一般来说就是再讨厌的人,她也不会如此言重。

“他是为了策论,囫囵吞枣,得不了要领。”

摆摆手,尹三顾对那王家末子也没有多少好感。

少女看看这一箱书,身边的小妹更是好奇地双手扒在柜台上,踮起脚也要看里面放的什么东西。

“就其中几本就好。”

其实她也想全部买下来,可惜实在囊中羞涩。

尹三顾看出她的顾虑,忍不住哈哈一笑。

“姑娘不必担忧,我分文不取,就全拿去就好。”

“怎能如此...”

晴雨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他摆手打断。

“诶,姑娘和自先生是故交,这些史书放我这里也没人来买,你把它们带走,也算是有个好去处了。”

话说到这份上,少女也不好拒绝了,沉默片刻,她又向尹三顾说道:“那不如先生寻张白宣,我给您留两个字吧。”

“也好,也好。”

说着,他取了纸笔给晴雨铺开。

青衫少女牵着小妹上前,伸手取了笔,稍作思考,信手融意,写下“纸斋”二字。

待她字尽,尹三顾才忍不住抚掌叹息起来。

“姑娘可骗惨老夫了。”

“迫不得已。”

“上次来时,姑娘可说这是什么...主人家留下之字。”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卷白宣,鼻翼似有淡淡墨香传来,再细看去,眼前却有一少年端坐纸斋之中,斜阳掩映,正望着外面苦苦练字。

“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好啊...好字啊...”尹三顾喃喃闭眼,“姑娘就把那些书取走吧,老夫现在拿来也无用了。”

“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在晴雨抱起书箱,牵着小妹离开后,他依旧在原地看字,却总觉得字上缺了什么东西。

沉吟半晌,他又自己取了笔墨,颤巍巍在下面写了一行细楷。

尹三顾,年老时收于仙人。

再看那字,那个端坐纸斋苦练大字的少年忽然起身,小心翼翼地从书架间夹层取了本寻仙问道的杂书出来,神色由悲转喜。

正如现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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