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坐无言，茶雾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缠绕，却又泾渭分明地隔开一道无形的界限。
叶惊凰低垂着眼帘，指尖感受着白瓷茶盏传来的温热，竟觉得这一刻珍贵得让她心悸。
在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后，即便只是这样静静地面对面坐着，于她，都已是某种奢求。
她甚至荒谬地祈盼手中这盏清茶能化作传说中的不老泉，源源不绝，好让这时光永无止境地延长下去，就这样安静地伴在他身侧。
就在这静谧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的刹那，厢房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嘤咛。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床榻上的林潇潇眼睫微颤，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抓住了身上的棉布被褥，眉头轻轻蹙起，仿佛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困扰，唇间溢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细若蚊蚋，却依稀可辨是——
“师……尊……”
厢房的门掩着，看不见林潇潇的模样。
然而这一声无意识的呢喃，却清晰地传入了二人的耳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院中两人心中荡开了不同的涟漪。
叶惊凰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莫停杯。
莫停杯端着茶杯的动作顿住了，袅袅热气后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难明。
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院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师兄倒是有雅兴。”
月色仿佛骤然凝滞，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寒意，比秋露更砭人肌骨。
江浸月立在无声洞开的院门前，一身道韵威压几乎尽数敛于内里，但那素白道袍却依旧仿佛吸纳了所有清辉，使她整个人像一尊冰雕的神女像。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凌凌地扫过院中二人，最终定格在莫停杯那只停顿在唇边的茶杯上。眼神静默，却无端让石桌上的茶雾都缭绕得拘谨了几分。
叶惊凰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最终却只是将身体坐得更直，如同迎受寒风的幼竹。
她垂下眼睫，盯着杯中载沉载浮的几片茶叶，仿佛那上面刻着世间最玄妙的符文。
然而江浸月并没有如叶惊凰预料的那样做出些过激的举动。
莫停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杯沿轻轻落下，与石桌相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月儿来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寻常的问候，“夜色已深，怎么还不休息？”
自筑基始，修真者并不十分需要以睡眠作为休息，而是以各类养神之法代替。
不过，金丹以后，据典籍记载，已是与道同戚，从此超脱常理，从心所欲。
莫停杯的这声问候，只是出于习惯。
也许是不久前鼓足勇气的一吻，让江浸月反倒有些不再过分抗拒她人与莫停杯的亲近，此刻她的回答竟并没有带上先前仿佛藏着刺的语气。
她冰雕玉琢般的面容上神色淡漠，只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如碎玉：
“心血来潮，所以过来看看。师兄莫非不欢迎我么？”
月色下的院落仿佛被这一声轻唤按下了静止键。
茶雾凝滞在半空，连风似乎都绕道而行。
莫停杯总觉得这幅对峙般的场景透着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厢房内，林潇潇又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比先前更清晰些：“师尊……冷……”
这声细微的求助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院内凝固的空气。
莫停杯放下茶杯，起身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要去添一杯新茶。
“我去看看。”他对江浸月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滞从未存在。
叶惊凰看着他的背影走向厢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她应该感到酸楚，或是被忽视的恼怒——毕竟片刻之前，这还是独属于她的时光。
可奇怪的是，望着他推开那扇门走进去，她心底翻涌起的，竟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想象着他如何俯身查看另一个女子的状况，想象着他或许会伸手拭去对方额角的虚汗，那画面让她喉咙发紧，却并非全然是痛苦。
江浸月没有跟进去。她缓步走到石桌旁，叶惊凰对面的位置坐下。
动作优雅从容，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意味。她没有看叶惊凰，而是拈起莫停杯方才用过的那个白瓷杯盏，指尖轻轻抚过杯沿残留的些许水痕。
“他很会照顾人，是不是？”江浸月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磬轻敲，“无论对方是真心需要，还是另有所图。”
叶惊凰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强迫自己迎上江浸月的目光，那张与她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脸上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灵魂看穿的平静。
“师叔此言何意？”
叶惊凰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试图维持住自己作为一国至尊的雍容，却发现在阿姊面前，所有伪装都一如既往，薄得像一层纸。
即便她并不是那个记忆中的阿姊。
江浸月并未直接回答。
她的指尖在杯沿缓缓划着圈，目光却依旧锁着叶惊凰。
“洗剑池的水，很冷。比北冥极渊的万载玄冰更冷。它能冻彻灵力，蚀磨神魂，将人所有的感官放大到极致，与此同时，你会被剥夺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在那里，你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遍，又一遍，缓慢得令人发狂。”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却用着最平静无波的语调：“你会喜欢的，那种感觉。”
叶惊凰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却并不是恐惧。
而是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真的随着江浸月的话语，升起了一丝无法遏制的期待。
江浸月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却凉的吓人。
忽然，细微的门扉开合声响起。
江浸月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
“如何？”
她问道。
“惊魂未定，生了梦魇。过了今夜便无碍了。”
莫停杯回道，面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