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尽絮花随风去,见不着兰陵王子名。“絮花弱”中的“弱”字,既指柳絮因风飘散时的柔弱姿态,又暗喻词人内心的孤寂与无力感。

王充做官屡屡不得志,只能著书表明自己的思想。有人嘲笑他说:“有大材的人之所以可贵,就贵在官运享通,本身被重用主张受采纳,能干出事业建立功名,这才算得上高贵。现在你处世如此潦倒,做官屡遭贬斥。

你的才干并没有在事业上表现出来,你的力量也没有在你担负的职务中充分显示,所以只能冥思苦想,写文章著书,言辞再美妙对你自身又有什么好处呢?文章写得再多想以此达到什么目的呢?”

王充回答说:才智鸿富没有能超过孔子的了。孔子的才智不为当世所容,在鲁国遭贬斥,在宋国树下司礼,树被砍掉,在齐国带着刚淘好的米逃跑,在匡地被包围,在卫国被铲掉车迹,在陈蔡被困饿,学生们个个面带菜色。

现在我的才智不及孔子,不受重用的厄运,与孔子不相同,为什么偏要因此轻视我呢?况且官运享通的人未必就聪明,卑贱穷困的人未必就愚蠢。碰巧有人赏识就能富贵,没有人赏识就失意。所以禄命好的人,即使是庸人也会尊贵显达;禄命不好的人,即使是奇俊之才也会不得志。

如果一定要以是否得志和受重用来衡量一个人的才能品德,那些做官吃俸禄的人,才智就都胜过孔子、墨子了。身份高贵而名声很坏,说话清高而行事污浊,享受千钟俸禄,而毫无一点优良品德,这种人才是应该嘲笑的。

至于品德高尚名声清白,官职低而俸禄少,这不能归过于他们的才能,也不能算作是他们的缺陷。读书人都愿与原宪同往一间房子,不愿同子贡同坐一辆车子;愿跟伯夷同行,不愿跟盗跖走一条路。

兰陵王

絮花弱。吹满斜阳院落。秋千外,无数小舟,绿水溶溶带城郭。流光漫暗觉。辜却。莺呼燕诺。欢游地,都在梦中,双蝶翩翩度帘幕。

凭谁问康乐。又粉过新梢,红褪残萼。阑干休倚东风恶。怜瑟韵空在,鉴容偷改,青青洲渚偏杜若。故交半寥寞。

漂泊。镇如昨。念玉指频弹,珠泪还阁。孤灯隐隐巫云薄。奈别遽无语,恨深谁托。明朝何处,夜渐短,听画角。

这首《兰陵王》并非柳永、周邦彦那类“大晟词人”的应制旧题,而是一阕南宋遗民式的“心史”。通篇以“絮花弱”三字为眼,写尽身世之轻、家国之碎。絮花者,轻而无根,弱而不自立;斜阳者,晚景也;院落者,一隅也。

一句“吹满斜阳院落”,便把整个时代氛围缩进了一个“小庭院”的视角:风是历史罡风,花是个体命薄,斜阳是国运衰残。词人不让“絮花”飞向天涯,而让它仅仅吹满“院落”,正是暗示:连飘零的自由亦被剥夺,亡国之民只能局蹐在残山剩水之间,听任“风”把最后一丝生机吹成雪乱。

于是,“秋千外,无数小舟,绿水溶溶带城郭”一句,表面是江南永恒的画本,深处却是“城郭”与“小舟”的尖锐对照:城郭依旧,而人已从安稳的“秋千”上跌下,变成水面上无锚的“无数小舟”。“溶溶”两字,写水之软,反衬心之寒;写水之阔,反衬身之孤。

绿水环城,原是最温柔妩媚的江南,而今只见“绕城”而不“入城”,便透出“隔水相望”的隐痛:那已不是我的城,那已是不再接纳我的故国。于是“流光漫暗觉”四字,一笔勾魂。时间不再是“逝者如斯”的雄阔,而是“漫漫”中忽然“暗觉”的惊悸:原来连“流光”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敌人,它把青春、把故国、把一切“莺呼燕诺”的太平欢景,统统偷换。

词人用“辜却”二字,下得极狠:不是“辜负”他人,而是“被辜负”,主客易位,显出天不回、地不覆的惘然。莺燕犹呼,却已是“空诺”;旧地重游,却“都在梦中”。

一句“双蝶翩翩度帘幕”,用“梦”与“蝶”的庄生典故,却并非“自喻逍遥”,而是“梦中犹畏”:连梦魂也要“度帘幕”才敢相寻,可见现实之森严,连魂魄都不得自由。蝶本双飞,而曰“双蝶”,暗示当年与故人、与故国、与旧日自己“成对”的踪影;如今只剩梦魂一瞥,帘幕内外,便成幽明永诀。

第二叠“凭谁问康乐”,是全词的情感爆破点。“康乐”本谢灵运小字,借指昔日山水清游、诗酒风流的主人家国。词人却“凭谁问”:既无谢公可问,也无山水可答,只剩“粉过新梢,红褪残萼”的冷场:树梢又萌新粉,花萼已褪残红,自然依旧代谢,而人事全非。

此二句以“又”字领头,强调“回环之无情”;以“粉”“红”对举,暗示“盛衰之速灭”。“阑干休倚东风恶”一句,是自我劝诫,也是自我解嘲:莫倚阑干,怕见春尽;莫倚东风,恐被风吹入愁海。“恶”字下得突兀,把“东风”这一传统“春信”写成“凶手”,语极尖新,情极悲怆。

下文“怜瑟韵空在,鉴容偷改”,由物及人:锦瑟犹在,而“韵”已空;镜台未移,而“容”已改。词人不写“我鬓已星星”,却用“鉴容偷改”,写“镜”之“偷”,正是写“岁月”之偷,写“亡国”之偷:它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便把“旧时颜色”换成了“今日憔悴”。

于是放眼“青青洲渚偏杜若”。“杜若”是楚辞中“芳洲杜若,可以寄远”的信物,而今“洲渚”依旧青青,偏偏只生杜若,不生归舟;只生离草,不生故人。一句“偏”字,把“天不予我”的怨慕写得入骨。

结以“故交半寥寞”,点明“人”之凋零:非无友,而是“半”已零落,“半”已隔绝,纵有鳞鸿,谁与寄书?于是上片由景生情,中片由情入景,把“自然永恒”与“人事飘瞥”打成两橛,愈显“吾生也有涯,而恨也无涯”。

第三叠“漂泊。镇如昨。”只六字,两段顿挫,一声长叹。“漂泊”是状态,“镇如昨”是时间感:年复一年,漂泊竟成了唯一的“常态”,反把“故乡”变成了“昨梦”。以下“念玉指频弹,珠泪还阁”,忽作推想:遥想故国红袖,当时为我“玉指频弹”,而今只剩“珠泪还阁”。

“阁”字极妙,既是“停”义,又含“搁置”义:泪欲坠而未坠,声欲发而还吞,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绝境。于是词人自身“孤灯隐隐巫云薄”,以“巫云”暗指“巫山云雨”之旧约,却加一“薄”字,写云亦“薄命”,灯亦“孤魂”,一笔双写,灯与人俱化。

下文“奈别遽无语,恨深谁托”,直是血泪交流:国破之际,连“长亭送别”的套语都来不及说;恨深如海,却连一只“金钗”“半镜”都无可托付。于是结拍“明朝何处,夜渐短,听画角”,把空间、时间、听觉一并压缩到“画角”一声。

画角者,军角也,本用于边关;而今在江南夜晓,竟闻“画角”,则“明日”之地,已不知是“临安”还是“厓山”,是“人间”还是“胡笳”。夜渐短,则愁渐长;角声一短,则心魂一裂。全词至此,戛然而止,却留“角声”在纸背回荡,如霜天晓角,久久不歇。

若再进一层,可见此词结构暗用“兰陵王入阵曲”之节奏。入阵曲本为北齐战歌,至宋已演变为“三叠、二十四拍”之慢词,音调由雄健转为哀咽。词人恰借“旧曲”之壳,写“亡国”之实:上片如“入阵”前之“引鼓”,却只见絮花、小舟,不见旌旗;中片如“破阵”时之“急鼓”,却只写“东风恶”“鉴容改”,不写刀光;下片如“收兵”之“慢板”,却只写“孤灯”“画角”,不写凯歌。

于是“入阵曲”被彻底“反用”:昔日金戈铁马,化作今日灯泪角哀;昔日“阵”在沙场,今日“阵”在心头;昔日“兰陵”是勇王,今日“兰陵”是遗民。词人用“旧谱”写“新声”,正是用“旧国”写“新坟”,把一首战歌谱成了挽歌,把“入阵”变成了“出窍”,把“王”变成了“忘”。此一层“反讽”,使全词在哀艳之外,更添“历史荒诞”的剧痛。

再细绎意象,还可发现“絮花—小舟—双蝶—杜若—珠泪—画角”构成一条“飘零—聚散—生死”之链:絮花起,无根;小舟承,无定;双蝶转,无凭;杜若继,无寄;珠泪合,无咽;画角终,无归。六步连环,一步一跌,把“个体生命”写成“亡国象征”,把“一时离别”写成“永世漂泊”。

而“斜阳—帘幕—阑干—孤灯”则构成另一条“封闭—半掩—倚靠—将灭”之线:斜阳在院,帘幕在室,阑干在檐,孤灯在案,由外而内,由广而狭,由明而暗,收束到“一灯如豆”,便把整个“江南”压缩成“一灯”之微,把“千年社稷”压缩成“寸心”之灰。

两条意象链一纵一横,一外一内,织成“亡国之音”的立体网,使读者在“絮花”之轻与“画角”之重、“小舟”之阔与“孤灯”之狭之间,来回摆荡,不能自主,恰如遗民命运,被历史巨浪推至“无地”之岸。

更值得注意的是,词中无一字指实“宋亡”,无一语直抒“忠愤”,而只用“付与断云残照”“付与孤灯画角”的“白描”,把“大历史”藏在“小庭院”的衣褶里。

这种“以小见大”的写法,正是南宋遗民词最幽微的“比兴”传统:他们不敢直说“社稷丘墟”,便让“絮花”替他们飘零;他们不忍明说“冠盖星散”,便让“双蝶”替他们双飞;他们不愿直陈“此恨绵绵”,便让“画角”替他们长鸣。

于是“亡国之恨”不再只是“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壮烈,更成了“连梦魂都被帘幕隔断”的幽咽;不再只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昂扬,更成了“珠泪还阁”的欲说还休。这份“欲说还休”,正是“亡国之民”与“易代之士”最深刻的区别:前者尚有“放翁”之豪,后者只剩“草窗”之咽;前者尚敢“王师北定中原日”,后者只能“明朝何处听画角”。

因此,这首《兰陵王》不仅是一阕“艳科”的哀歌,更是一份“心理史”的证词:它告诉我们,当“恢复”已成泡影,当“中兴”已入墓门,遗民们如何把巨大的“历史空无”转译成“絮花”“小舟”“双蝶”“杜若”这些“可见的微小疼痛”,如何在“无可寄托”中把“寄托”本身也化作“珠泪还阁”的“空阁”,如何在“长夜将旦”时却“夜渐短”——不是欢娱苦短,而是“角声”催人,把“长夜”也切成更碎的“绝望”。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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