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鹿的犄角开始发芽，苔藓在石子上游动。
蒲公英欢笑着，将绒毛撒向北方极光的方向。
亡者早已化作大地的初乳，哺育新孕的生命。
幼崽们舔弄春雷的碎壳，暴雨便有了心跳。
荆棘的根系在暗处低吟，那不是土壤的痛苦，而是年轮里藏着的摇篮曲。
未被黑雾污染的星，它升落时撒下的银屑，是世间最好的情话。
当光明浸润大地，交媾不再是欲望，所有的生命脉动，都将在地脉深处震响……」
——《圣时第五章·繁衍之月》
……
守望历836年，五月，繁衍之月，春天不仅仅唤醒了土地，也唤醒了新的生命。
每年的繁衍之月，都是新生儿降生最多的月份，也是女人怀孕最集中的月份。忙碌的播种之月过后，已婚男女们，又开始考虑更重要的事情了。
繁衍之月，无论是教会还是帝国皇室，都是严禁狩猎的，因为这正是大多数野兽受孕或待产的月份。在第五次黑潮以前，皇帝甚至会命令各地守备军在山林巡查，严厉打击私自狩猎行为。
帝国之墙崩溃后，民众的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土地和人口的矛盾逐年激化。在收成欠佳的年份，繁衍之月的禁令也差不多成了摆设。尤其是距离丰收之月还有三个月，许多贫瘠的地方，去年的存粮很难应对收获前的饥荒。
冰莓村过去十几年里，繁衍之月的狩猎禁令施行的还不错，尤其是现在大多数家庭的存粮都可以吃到冬天了，谁还有精力去山林里玩命。而且新村民修建自家房屋的事还没有完全收尾，加上田间地头的除草、灌溉等农务，大家还有的忙。
辛德雷大教授的某次恶魔试验，得到的一批二次变异的巨果莓根条，终于在果林某片隔离区展露出了惊人的生长活力。
短短半个多月，埋入土中的根条就长到了成人的腰部位置，相当正常的巨果莓树半年以上的生长量，这种惊人的生长速度，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变化。亚尔娜以辛德雷助手的身份，专门照看这片试验果林，加大了浇水和施肥用量。
看着几乎都快成型的灌木果林，吓得多鲁差点带人用农具给铲掉。
当然，辛德雷说出了一个数字，就把以多鲁带头的十几个疑神疑鬼的男人给震慑住了——消耗在这十几株新品种巨果莓上面的黑域素材，换算成金钱超过了五千克朗，谁敢铲掉，谁就赔偿。
按照雷娜特的话说，这些疯狂的巨果莓树孩子，不光生长强势，每天都饿得嗷嗷叫。雷娜特甚至还怀疑，他们会不会和其他的巨果莓树一样，在下个月就开花。
至于那些施用了化肥魔药的试验田，就喜忧参半了：三块变异黑麦田，麦苗都长势凶猛，明显比普通的小麦要壮实得多；四块普通小麦田，有同样长势喜人的，也有发育迟缓的，更有长得连多鲁都不认识的样子的。
亚尔娜已经被怀尔德和辛德雷正式收为学生，虽然无法在三眼学会获得真正的学士身份认证，但也让棕发的少女在被窝里激动了一夜，连枕头都哭湿了——这个年代，别说是亚女了，就是普通女性，能进入三眼学会进学的百年都难出几个。
卡瑞尔显然没有成为学者的理想和动力，被怀尔德和辛德雷同时放弃，也让雷娜特恨不得把她打一顿。
面对枯燥的无以复加的学术内容，卡瑞尔宁可选择在山林里发呆，或是去黑域，都不愿意在学者之家多待一个小时。
田间地头的忙碌，让时间过得极快，繁衍之月的第一个礼拜日到来，卡瑞尔也做好了重新进入黑域的准备，包括心理上的。
……
夜露谷里，黑星佣兵团的永备营地已经运作了半个多月了，除了派人不定时往返冰莓村采购补给，里奇三人每天的大多数时间几乎都泡在了黑域里。
收集醉魂花和月华蒲公英，就是他们的主要任务，辛德雷提出的用量是何其之多，根本无法公开在市场上收购，就是提灯人黑市，都要谨防别人的猜忌。
运气不是太好，整整半个月，里奇三人也就找到了三块面积不大的神泪绿洲。为了保密，他们甚至都没有将收获的东西带出黑域，而是就地处理，分离、榨汁，然后封装后再带回营地。
至于其他几样同样关键的素材，怀尔德则暗示交给阿斯特丽德伯爵和夜枭的人去筹备。对于夜枭，除了耳闻外，里奇三人都有真正面对面过，这种没有任何沟通的合作模式，让人感觉很别扭。
正午时分，营地里正在进餐，里奇和埃纳尔都不在，只有琳内娅在帐篷里清点过去半个月的收获。
“怀尔德大教授那里如何？”
卡瑞尔在刚下马，就迎来了琳内娅的笑脸。简单讲述了下冰莓村过去半个多月的情况，琳内娅又惊又喜。
“在黑域里寻找一个稳定的地方，建立试验农场？”琳内娅咬着嘴唇，似乎有点为难，“卡瑞尔，虽然越接近黑雾之障，黑域的地形变化越不明显，但试验农场是需要长期留人的，我们几个肯定不合适。”
“嗯，我打算过段时间，去一趟索恩维克，那里有一些生活不太好的亚女，我可以雇佣她们。”卡瑞尔将马背上的行囊解下，又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琳内娅小姐，这是我妈妈送给你的香水，说……说你喷在身上，里奇先生一定会喜欢。”
“切，女人调戏女人，能有什么成就感……”
琳内娅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雷娜特那张古怪的戏谑笑容，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赶紧收进了斗篷，“卡瑞尔，真的是两位大教授的意思吗？三眼学会大规模雇佣亚女，会不会让教会起疑。”
“辛德雷大教授会给鹰堡写信，让那位伯爵出面。理由就是寻找急需的变异作物。”
说这些话的时候，卡瑞尔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营地角落的某个方向——之前，那里会有一个单独的小帐篷，是莉丝的。现在，那里空荡荡的，莉丝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正在快速消退中。
“让亚女当炮灰吗，这个借口真现实……哦，对不起，卡瑞尔……”琳内娅叹了口气，很明白这种让人无法挑剔的说法，背后使用了多么残酷的逻辑。
……
距离上次进入黑域，又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天，卡瑞尔不知道能否再遇见阿迪娜，不过她今天进来，主要任务还是寻找之前和阿迪娜碰面的那座山谷崖洞。
那一次，卡瑞尔收获了六阶的深渊水晶，而且在她的印象里，那庞大的洞窟深处里，到处都是这种五颜六色的黑域宝石，而她当时只是按照颜色各拿了两颗而已，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悔。
那里很远，就算开启雾甲全力以赴，单程至少都在四个小时以上，而且印象中，那座狭窄的山谷密林还特别恐怖，就像是游荡树妖的巢穴一样。
而且时隔了那么久，那里的地形地貌是否发生了变化，卡瑞尔也摸不准。
事情不急，所以卡瑞尔也就没有过多消耗黑域之力，雾甲强度控制在最低，以小跑的速度朝着南方地平线上绵延的黑色山脉跑去。
感觉晋升三阶后，身体的爆发力比以前又有了很大的提高。看来雷娜特说的对，进入三阶，就是中级提灯人了，不光多了新的能力，身体素质和黑域之力的质与量，也比二阶时有了极大的提升。
看着左手心黑色的愚者印记，卡瑞尔忽然有了一丝隐隐的洋洋自得。
通过感应体内的黑域之力波动，她发现自己和琳内娅的三阶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了。甚至就连四阶的埃纳尔，体内的黑域之力都不一定有自己雄厚。
前方，又是一片黑水沼泽，面积远不如三个月前路过时大，看来最多再过几个月，这片黑水沼泽就会消失，不知道又会被什么地貌给替代。
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黑水沼泽，中途被几只老年体食尸鬼尾追，卡瑞尔发现自己现在的一阶能力愚之境，对这些最多二阶的苍老食尸鬼形成了某种突破概率阈值的压制，近乎百分之百的发动率下，就没有给对手任何反抗的机会。
不到五分钟，最后一只老年食尸鬼，就被愚之境的扭曲力量反射给爆掉了骨爪，失去了骨爪的食尸鬼，如惊慌失措的兔子一样，在黑水沼泽里哀嚎打转。
轻松追上目标，卡瑞尔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使用过的三阶能力，愚之恩典。
雾甲强度急速提升，浓浓的铅灰色雾气几乎都覆盖住了卡瑞尔的容貌，整个人只剩下了一个浓稠的黑色人影轮廓，看起来就像是里奇开启雾甲时的模样。
「愚之恩典，愚者第三阶能力：爆发雾甲，释放黑域之力冲击。愚者的善意或恶意，让对手享受真挚的祝福或畸形的毁灭。」
束缚在身体表面的雾甲，猛然释放，扇形冲击波激荡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扫荡前方近二十米宽的区域，除了不是圆形范围，视觉效果和五阶以上黑域恶魔的黑力震荡几乎同出一辙。
年老的食尸鬼如同被飓风剐过身体，直接腾飞到半空，这次连头和两只后肢都从身体上崩解掉了，只剩下一个丑陋的枯瘦躯体栽到黑水沼泽里，半浮半沉。
卡瑞尔走了过去，静静地看着脚下不远的、正在发生可怕抽搐和组织畸变的残尸碎块，眼底浮现出一丝恐惧。
那从震碎的力量之渊深处萌芽的混沌诅咒，让无头的食尸鬼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血肉畸变，看得卡瑞尔头皮发麻。
想象一下，如果被这道愚之恩典扫中，别说是一只年老食尸鬼了，也许一群食尸鬼，覆灭都只是一瞬间。
从灵魂到肉体的扭曲和磨灭，就是混沌的恩典吗，这就是我的恶意吗……卡瑞尔颤着身体，蹲下身，手里的短剑狠狠刺入了那颗早已和身体分离、却还在不断蠕动扭曲的食尸鬼脑袋。
不，它们只是黑域的恶魔，对待恶魔，怎么可能还有善意呢？啊，对，好像在那边，还有一群食尸鬼哦……
卡瑞尔站起身，放眼四周，忽然心里多出了一阵快意。她多么希望，此刻再出现一群难缠的食尸鬼，让她再好好品尝一次混沌杀戮的快感。
卡瑞尔的嘴角，悄然泛起一丝有点诡异的微笑。甩掉短剑上沾染的腥臭液体，黑色短发的少女提灯人，一步步朝黑水沼泽的深处走去。
……
……
黑雾之障外，黑星佣兵团的营地，完成一些私人事务后，琳内娅开始发放薪水。
现在黑星佣兵团的家底比去年厚实多了，团里幸存的几个老成员，薪资都比去年大幅提高，而新成员的待遇，也是所有自由提灯人佣兵团里拿的出手的档次。
“……厨师，斯韦勒，两百克朗，奖金三十克朗……车队后勤主管，沃伊切赫，二百四十克朗，奖金五十克朗……”
琳内娅翻着花名册，将准备好的钱袋递到了老团员的手里，几个人都喜笑颜开，尤其是几次重伤又大难不死的大胡子厨师，眼睛都快笑进脸皮褶皱里了。
“咕~~~”一声清亮的猫头鹰鸣叫，出现在营地上空。
“圣主啊，那是什么，黑域的恶魔吗……”
一个新团员，哆嗦着手，指向了黑雾之障方向。早就出生入死多次的大胡子厨师，几乎想都不想就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琳内娅分开人群，走到营地边，向数百米外的黑雾之障看去，只是一眼，就瞳孔猛缩——铅墙阻挡的滚滚黑雾里，走出了两头体型硕大的生物。
打头的巨型棕熊，四肢着地，肩高都超过了营地里最高的男子；稍后一些的，是一头看不到一丝杂色、皮毛雪白的冰原狼，肩高也几乎和琳内娅相当。
琳内娅的身体微微颤抖，因为这两只体格惊人的生物，她从里奇和格哈德口里，了解一些背后的底细。
黑雾里，又走出了一名拿着圆曲桦木牧杖的神秘女子，外面是破烂不堪的土褐色斗篷，里面是打满补丁的灰白色亚麻长袍。
“都放下武器……沃伊切赫，带大家离开，去那边的树林回避一下……”
冰原狼和棕熊，停在了百米外，神秘牧羊女正在缓缓走来，琳内娅对着身后的男人们做出了手势。
很快，营地变得空荡荡，琳内娅后退半步，单腿下跪，深深低头：“苏拉最钟爱的神眷之人，圣座下的至高强者，黑域里所向披靡的王，琳内娅向您致敬。”
神秘牧羊女孤身走到营地边，笑看着不远的三阶欢乐园丁，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