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澄心殿门栓被粗暴地顶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两个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守卫,一左一右,像押解犯人一样,将林真“请”了出来。
他身上的“丐帮风情麻袋袍”已经换成了一套正式的圣女宫装——层层叠叠的月白色轻纱,袖口和裙摆绣着繁复的银色云纹,腰间束着一条缀有细碎冰晶的丝绦。
顶级的衣料,触感冰凉丝滑,但这玩意儿层层叠叠,繁复得令人发指,走路时裙摆像拖着两个麻袋,稍不留神就能把自己绊个跟头。
再者,那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的高领,以及头上那顶分量十足、缀满珍珠和细碎宝石的“圣女冠冕”,压得他脖子发酸,感觉随时会把颈椎压塌。
“这玩意儿真是给人穿的?真不是给庙里的泥胎塑金身用的?”
尽管林真内心疯狂吐槽,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同踩着独轮车、过着钢丝桥,生怕动作大一点就触发这身“刑具”的某个机关。
更要命的是,这身行头繁琐到连弯腰捡个东西都费劲,更别说他心心念念的“口袋”了。
雷磐,那个铁塔般的戍卫长,如同一尊移动的玄铁雕像,沉默地走在前面引路。
咚!咚!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光洁如镜的玉石地面上,发出阵阵闷响,敲打着林真本就紧绷的神经。
偶尔,雷磐会状似不经意地侧过半张脸,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林真强装镇定的脸,扫过他因为不习惯而略显僵硬的步态,最后落在他藏在宽大袖袍中、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手指上。
每一次目光扫过,林真都感觉后背的汗毛要竖起来一次。
这哪里是引路?
分明是押送!是监视!
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像针一样扎人。
林真只能拼命回忆那本《完美规制》里关于“行”的描述——“莲步轻移,足下生云,裙裾不扬”……
他努力控制着步伐的幅度,试图让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死水一样平静无波,结果反而走得更加僵硬别扭,像个刚学会走路的提线木偶。
更要命的是,他总感觉雷磐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身华丽的壳子,看到了里面那个正在疯狂吐槽、随时想把这身衣服撕烂的暴躁灵魂。
穿过一道又一道雕梁画栋、悬挂着巨大纱幔的回廊,空气变得越来越肃穆。
守卫明显增多,他们穿着统一的银灰色轻甲,腰悬长剑,如同冰冷的标枪般伫立在回廊两侧和殿门之外。
每一双眼睛都低垂着,不敢直视前方引路的雷磐,更不敢直视雷磐身后那位“仪态万方”的圣女,但林真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粘附在他身上,带着敬畏、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最终,他们在一扇极其宏伟、高达数丈的殿门前停下。
这扇门通体由深紫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奇异木材制成,上面雕刻着无数玄奥的符文和瑞兽图案,散发出一种沉重而古老的气息。
门扉紧闭,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口两侧,站着四位气息渊深、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穿着绣有日月星辰的深蓝色道袍,手持拂尘,眼帘微阖,如同入定的老松。
林真仅仅是靠近,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水银般倾泻过来,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启禀盟主,玄天圣女殿下已至。”
雷磐停下脚步,对着紧闭的殿门,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递进去。
他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林真站在雷磐身后半步的位置,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还有那身华丽宫装里衬因为紧张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他拼命维持着那该死的“圣女仪态”,挺直腰杆,下巴微收,眼神放空,努力模仿系统操控下的那种“悲悯”感,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嘎吱——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沉重之极的摩擦声缓缓响起。
那两扇仿佛隔绝天地的巨大紫檀木门,在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极其缓慢地向内打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是檀香,不是花香,而是一种……混合着浩瀚内力波动、笔墨纸砚的清气,以及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所形成的、如同实质般的威严气息!
这股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将门外的所有人淹没!
殿内光线并不明亮,甚至有些幽深。
巨大的空间被无数根需要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柱身上镶嵌着夜明珠,散发出柔和却无法照亮全部角落的光芒。
地面铺着深色的、光可鉴人的巨大石板。
大殿的尽头,是一方高出地面数尺的巨大平台。
平台上,摆放着一张造型古朴、线条却充满力量感的巨大紫檀木书案。
书案之后,坐着一个身影。
他并未穿着多么华丽的服饰,只是一身裁剪合体的深青色锦袍,但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如同整个大殿的枢纽,所有的光线、所有的气息,都隐隐以其为中心流转。
他的面容隐在书案后高叠的卷宗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盏幽深的寒潭,在阴影中亮得惊人,平静无波地望了过来。那目光似乎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口、如同被钉在原地的林真!
林真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的青蛙!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僵了!
那目光带来的压力,比雷磐强横百倍!
仿佛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秘密,在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对方的目光直接穿透了他身上层层叠叠的宫装,看到了他藏在袖子里的、属于男人的指节!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他感觉双腿发软,全靠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和那该死的“完美规制”在强撑着才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玄天圣女……”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震得林真耳膜嗡嗡作响。“……从水晶棺中归来,可还安好?”
这看似平常的问候,落在林真耳中却如同惊雷!
安好?他能好吗?!
他是被卡车撞过来的!
是被裹胸布勒醒的!
是差点被当成僵尸烧掉的!
现在还要穿着这身刑具站在这里接受最终BOSS的检阅!
一股混杂着恐惧、委屈、荒诞和极致憋屈的洪流,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岩浆,猛地冲上林真的脑门!
那本变态《完美规制》带来的窒息感,这身刑具宫装的束缚感,雷磐一路的审视压迫,还有此刻这如同神祇般俯视带来的巨大恐惧……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嘣!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断了!
我阐述他的圣女仪态!我尝试他的完美规制!我传颂他的盟主威严!
老子不装了!
“安好?!”
一个洪亮、清晰、带着纯正男性腔调、充满了悲愤和控诉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庄严肃穆的紫宸殿内!
“安好个锤子!!!”
声音如同实质的音浪,轰然扩散!
震得离他最近的雷磐猛地一颤,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愕!
门口那四位闭目养神的老者瞬间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殿内侍立的守卫们更是浑身剧震,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那双幽深的寒潭之眼,瞳孔也骤然收缩了一瞬!
林真彻底豁出去了!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身上那件华丽到令人窒息的宫装,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盟主大人!您看看!您看看这身衣服!这领子!是给人喘气的吗?!这裙子!拖出去能当绊马索了!还有这冠冕!” 他作势要摘下头上那顶沉重的冠冕,“戴着它练‘九天揽月式’?脖子没断算我祖坟冒青烟!”
他越说越激动,积压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还有那什么破规制!凌晨五点泡冰水摆造型?!冻成冰棍还得保持微笑?!念经念三千六百遍还得跟钟声合拍?!吃饭嚼四十九下?!练剑不能出汗?!这哪是修炼?!这是酷刑!是精神污染!是反人类设计!!”
他猛地踏前一步,破烂的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手指几乎要戳到空气里去,唾沫星子都要喷到那高耸的书案上了:
“我就问问!设计这规制的人!他自己试过吗?!他能做到吗?!他是不是心理变态啊?!啊?!”
……
整个紫宸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穿着华丽圣女宫装、却像个市井泼皮一样叉腰咆哮的身影。
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悲悯垂怜”?
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和破罐破摔的彪悍!
雷磐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脸色铁青,肌肉紧绷,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骇、荒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书案后阴影中的那位,似乎也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展开。
那双幽深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林真,里面翻涌的情绪难以捉摸,是震怒?是错愕?还是……别的什么?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真吼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潮起,潮落。
吼声带来的短暂热血上头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将他淹没……
完了,彻底完了。
当着武林盟主的面,把圣女的形象撕得粉碎……这下怕不是要被当场挫骨扬灰?
就在这空气凝固到极点、杀机一触即发的时刻——
“叮!”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催命符,在林真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响起:
“检测到超规格·毁灭性吐槽能量爆发!能量转化溢出!警告:宿主所在位置无法承载能量释放!强制引导……目标转移……锁定:紫檀木殿门!”
嗡——!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如同实质岩浆般的能量洪流,猛地从林真体内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是如此庞大、如此混乱,以至于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撑裂、搅碎!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噗!”
他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月白色的华丽宫装前襟,如同雪地红梅,触目惊心!
“殿下?!”
雷磐失声惊呼,下意识就要上前。
但林真的动作更快!
那股狂暴的能量洪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强行操控着他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沾着他自己喷出的鲜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牵引,带着一种癫狂的、不顾一切的气势,狠狠地按在了旁边那扇巨大的、深紫色的、雕刻着无数符文瑞兽的紫檀木殿门上!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初开般的巨响!
以林真手掌按下的位置为中心,一道刺目的、混合着赤红与暗金两色的能量光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整扇高达数丈的宏伟殿门!
嗤嗤!
光纹所过之处,那些坚逾精钢、蕴含符文的深紫色紫檀木,如同被投入岩浆的冰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在一瞬间就被碳化、变黑、崩裂!
咔嚓!咔嚓!哗啦啦——!!!
无数道狰狞的裂痕瞬间爬满整扇巨门!
大块大块焦黑碳化的木料如同暴雨般向内崩落、坍塌!
烟尘混合着焦糊味冲天而起!
仅仅一息之间!
那扇象征着武林盟至高威严、坚不可摧的紫宸殿大门,就在所有人呆滞、惊恐、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饼干,彻底化为了一地冒着青烟的焦黑碎块!
只留下一个巨大、丑陋、边缘还闪烁着暗红色余烬的门洞,而门外回廊的光线和冷风,毫无阻碍地灌了进来!
呼呼,呼呼——
暖光与冷风交错。
此刻,这里陷入了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深沉的死寂。
呼呼,呼呼——
烟尘缓缓飘散。
林真保持着伸手按门的姿势,站在一堆焦黑的木炭废墟前,月白色的宫装下摆沾满了黑灰,前襟染着刺目的血渍,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他那只按在门上的手,掌心一片焦黑,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雷磐僵在原地,按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眼神彻底被惊骇和茫然占据。
门口那四位老者,须发无风自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骇。
紫檀木书案后,阴影之中。
那位至高无上的武林盟主,缓缓地、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终于完全暴露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
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眼神深邃如同蕴含星海,此刻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化为废墟的殿门,没有看惊骇的众人,而是死死地、牢牢地钉在摇摇欲坠的林真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林真感觉那目光比刚才更加恐怖,带着一种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灼热探究!
他眼前阵阵发黑,体内能量爆发的后遗症和极致的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住。完了……这下真的完了……把盟主的门给炸了……还是当着他的面……挫骨扬灰怕都是轻的……
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迎接终极审判时——
盟主动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理会那扇价值连城的、象征着盟主威严的紫檀木巨门的残骸。
他一步迈下了那高台。
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
他径直走到了林真面前,距离近到林真能看清他眼中尚未平息的惊骇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盟主的目光,灼灼地、死死地盯在林真那只焦黑的、还在原本是门的位置上的手掌,仿佛那焦黑的手掌上,正书写着天地间最玄奥的经文。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林真自己,都彻底石化的动作。
这位执掌武林乾坤、威严如狱的盟主大人,竟然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从他那宽大的、深青色的锦袍袖袋里……
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油光发亮的……老算盘?!
紫檀木的框,乌木的算珠,包浆厚重,显然常年摩挲。
盟主无视了周围足以让人窒息的目光,无视了满地焦黑的木炭,更无视了林真脸上那见了鬼般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老算盘托在掌心,布满厚茧的手指,极其灵活、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飞快地拨动起那乌黑油亮的算珠!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清脆、密集、带着某种奇特节奏的算珠碰撞声,如同骤雨敲打玉盘,突兀而急促地响彻在死寂的紫宸殿内!
盟主的目光在算盘和林真那只焦黑的手掌之间来回扫视,眼神越来越亮,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能量转化率……破坏烈度……材质抵消系数……瞬时爆发峰值……碳化临界点……”
“不对……这路径……这损耗……这利用率……”
算珠的碰撞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如同狂风暴雨!
林真彻底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位对着他炸掉的门框废墟和焦黑手掌疯狂拨打算盘的武林盟主,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连同那扇紫檀木大门一起,碎成了渣渣。
这……这剧本不对啊!
就在林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时,盟主猛地停下了拨打算珠的动作!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骇人的精光,死死地锁定林真苍白茫然的脸。他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石破天惊地吼道:
“妙啊!!!!”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紫宸殿都在嗡嗡作响,也震得林真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能量运用!这破坏路径!这极致压缩后的瞬间爆发!”
盟主挥舞着手中的老算盘,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真脸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癫狂的兴奋。
“简直……简直是旷古绝今的省钱妙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