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也听不得春日影?”

少年声线突兀响起,以血魇妖邪隐匿身形、一路尾随宋川川来到平康坊后巷耳房的林封,也被眼前一幕惊掉下巴,再也按捺不住玩梗的冲动。

有陌生人突然在家中出现,哪怕如今安身之处再残破不堪,也足以令宋川川绷紧神经提防:

“何方宵小!”

“莫慌,川川妹妹,我是你在雷音书院的同窗林封,也是你兄长宋坚的下属,此番冒昧叨扰,只为归还坚哥遗物。”

林封解除隐身,血魇妖邪从衣物、肌肤逐层剥落,显现处裹着粉色狐狸围脖的少年真身。

亮出入学书院后新发的玉佩,向宋川川解释:

“同学们太过热情,为了从白马斋中脱身,不得已使了点小手段,这才勉强追上川川妹妹……”

“我兄宋坚果真已死?”

宋川川棕黄色的瞳仁中第一次闪过剧烈的感情,林封闻言亦正色敛容,严肃作答:

“坚哥为了救我,已牺牲在常暗之国永夜地宫中,他临死前嘱托我照顾好川川妹妹,而这把刀则是令兄最后的遗物。”

林封说罢,以玉庭真炁运转《天罡祭刀术》,使三尺仪刀自体内剑匣祭出,他双手捧着仙基仪刀,准备将其归还。

然而少女却迟迟不受,她棕黄眸子中的涟漪复归平静,淡然问道:

“只是,此事为何并未公之于众?”

“卫将军故意拦下消息,秘不发丧,想趁此机会揪出漕运司里的内鬼。”

“既然事关重大,你又为何要把家兄死讯泄露于我?”

“坚哥对我有举主之恩、兄弟之义,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忍心川川妹妹因为坚哥下落不明而耽误修行!”

宋川川这才从林封手上接过仙基仪刀,白皙手指在仪刀三尺剑身上拂过,拾起如燃烬烛火般的棕黄眼眸:

“我未得胎息,无法运转《天罡祭刀术》以身藏刀,如今安身之处又人多耳杂,而家兄仙基为中品最上,我持此刀,不仅容易走漏风声,还有被盗的风险,还请林封同学代为保管。”

“那你别住这儿不就好了?”林封望着门扉上斑驳剥落的朱漆,梁宇间飘摇如谶的蛛网,忍不住再度询问,“坚哥只是对外宣称下落不明,又不是被诈骗一百六十八亿灵能立方,川川妹妹为何要搬到如此破落的地方?”

“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有关,我答应了坚哥要照顾好你,怎能让你屈身于平康坊的破旧耳房,迟迟求不得胎息。”

“我……”宋川川声线似冰,却掩不住袖口细微的颤抖,“我从来都无求取胎息的意向。”

宋川川言尽于此,无论林封再怎么追问,皆默不作声,始终不肯解释自己放弃求取胎息的原因,两人一时之间僵在了小小耳房里。

沉默如黑潮般封住斗室,唯余炉上铜壶嘶鸣着喷吐白雾,炉中木柴燃烧劈啪作响。

“算了。”林封见少女这副倔犟的模样,无奈长叹一声,只好转移话题以打破僵局,“我给川川妹妹表演个大变活人。”

他说着拍了拍围脖狐狸的小脑袋,从玉庭真炁中分出一息【庭上红尘气】,将足以化形的修为灌入狐狸天灵盖,使那狐狸围脖摇身一变,化作一穿和服踩木屐、长着兽耳狐尾的小小童女。

“愣着干什么,水都烧开了,还不快去烧菜做饭!”

“好的嘤~”

大名玉藻樱、小名小玉的童女乖巧应声,在宋川川诧异的目光中,屁颠屁颠跑去火炉旁,把烧到一半的饭做完。

林封则是一边监督童女做饭,一边向宋川川解释:

“这童女名为小玉,乃我因缘际会之下新收服的狐妖奴婢,小玉她别的不会,就擅长家务活,川川妹妹如今独住在平康坊后巷耳房,正缺婢女,就让小玉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吧。”

少女闻言,攥紧的双手几要撕裂衣袍袖口:“我……我不需要!”

“不需要把她赶走便是,这狐妖生性顽劣,若非有大人拦着,我早就把她抽筋剥皮、制成狐裘了。”

正在灶台前垫着脚烧菜做饭的小玉闻言打了一个激灵,仿佛回忆起什么惨痛经历,林封对此视而不见,只命道:

“小玉你留在这儿照顾川川妹妹,不许给任何人添麻烦,川川妹妹如果不希望你待在房间,那你就到门外候着。”

“奴家知道了嘤~”

对玉藻樱下达完指令后,林封也不理会宋川川的抗辩争议,再次运转《天罡祭刀术》收容三尺仪刀。

当仙基仪刀化作流光没入他体内剑匣时,灶头柴薪火光正映出宋川川苍白的指节,那上面还残留着兄长教她握刀时,虎口磨出的薄茧。

“时间也不早了,不打扰妹妹用餐休息。”

林封说着退至乌头门上,仿佛在威慑肮脏暗巷里某些不怀好意的邻居一般,朗声告别:

“川川妹妹放心,宋坚大哥虽下落不明,但他的义弟林封我还在,从今往后咱俩便是一家人,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帮忙就好!”

少年说完,便大摇大摆离开暗巷,这份自信从容的气度,与自家那位被称为“及时雨”的兄长颇有几分相似。

于是破落耳房又只剩下宋川川一人,默默盯着餐桌前童女奉上的热气蒸腾的饭菜,眼神迷惘。

案前童女等候良久,等得肚子都打咕噜了,终于忍不住提醒:

“川川姐姐,再不动筷子,饭菜就要凉了嘤!”

“你先吃。”

被封印后,玉藻樱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吃食,得了允许,立刻如残风扫落叶一般,几乎把餐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以后,童女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这才注意到一桌饭菜已被自己糟蹋得杯盘狼藉,就像闯祸了的家猫一般,赶紧摇尾卖乖,求饶道:

“完…完蛋嘤,不小心吃多了嘤,川川姐姐,奴家保证明天绝不先动筷,请不要把奴家赶出门外嘤,奴家现在只能勉强化形,若被平康坊那些色中饿鬼逮到,可就晚节不保了嘤。”

“放心,不会。”

宋川川摇了摇头,这才开始动筷,少女捧起桌前冷透了的瓷碗,面无表情地,将狐奴吃剩下的冷饭残羹默默吃完。

把兄长害死的自己,也就配吃这样的剩饭了。

宋川川在心中暗自轻贱,耳房凋敝无人声,唯有刚打了一个饱嗝的童女,忽地支棱起小脑袋上的狐狸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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