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具身体体格纤瘦,才堪堪挤进狭小的地陷缝隙,顺着碎砖砾石滑下,随后落进了一处掩埋于地下的残破走廊之中。
那个诡异的眼球,正在我的视线边缘滑走。
“别想逃!”我握紧了双剑,顺着走廊追去两步,随后才猛地惊醒——不行,这样不管不顾地追杀上去,实在鲁莽得过头了——
“真是害人的东西……”我暗暗唾了一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那个诡异眼球,还是在骂这毫不容情的邪神契约。
然而眼下已无回头的余地,我只好稳下心神,向前探去。眼睛适应了黑暗,随后转过走廊,走进一处半坍塌的地室内。
我仔细地观瞧,随后在黑暗的角落中,找见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影子。神经顿时拉紧,随即转为疑惑——却见那东西一动不动,像是在凝望一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空无一物的墙壁,恍惚间,我简直以为这诡异的眼球,像是有了什么如同人类的感情——
“莫非……它有智慧不成?”
吊诡的念头从心中闪过,我隐约感到不安起来,这东西专门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难道真的是因为慌不择路?还是说,它其实是有着什么别的目的——
然而,无论它是否拥有意识或者智慧,邪神的契约却不管这些,因此我都非得猎杀它不可——打定了主意,血焰再度于剑上燃起,凝聚起精神,势要在下一击一举命中。
随后,我那不详的预感便得到了证实。
当我挥剑向它斩去的时候,一道紫色的魔光,从那眼睛中骤然飞射而出,奔向正对的石墙——只见犹如雨滴坠入平湖,一重重紫色的涟漪,在墙面上荡漾开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只见一个由圆阵和符文层层嵌套而成的魔法阵,便从涟漪中显现而出——
嗡嗡!
当法阵转动起时,一阵古怪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中,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五颜六色的重影像是万花筒般闪过,随即气势汹汹的一剑,便落在了空处。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场景重归于真实,只剩下紫色的光芒弥漫在眼前——等抬起眼来时,看见紫光已然萦绕在了那眼球的四周,浑黄的瞳孔似乎投来轻蔑的意味,随后飘飘荡荡地悬浮在了半空当中。
莫非,是这个眼球在操控着魔法阵,对我发动了精神攻击吗?目光投向墙边,那运转起来的紫色回路映入我的瞳孔,其上的结构犹如严谨接合的拼图一般,霎时间对接进了我脑海中的信息——
没错,这个魔法阵,我是认识的——倒不如说,这几天凡是有空暇的时候,我都在考虑与它有关的事情。
因为那个遗迹古卷上,施加的封印魔法,正和眼前的魔法阵如出一辙。彼时参考着邪神给予的魔法知识,一面解读着卷轴上的魔法阵,我大约推测出了可能的原理:
它在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封印魔法,而是一个接受献祭的法阵——
献祭魔法——我回忆着小说原作只言片语提到的历史设定,这一魔法在大陆诸邦林立的远古时代十分流行,其应用的目的,是为了祭祀各个城邦的守护神明——
古代城邦的所谓守护神,和如今的帝国正信光辉之神丹诺并不是同等的存在,光辉之神是号称塑造了自然万物,拥有无上权柄的唯一真神。而诸邦的守护神明,则已确定大多是些处于人间,来源驳杂的超凡生命,亦或者是神化过的祖先事迹,乃至于其实根本不存在正体,只不过是城邦祭司的杜撰——
而献祭魔法最重要的效果,正是为这些“守护神”镀上“神力”。当祭品配合着仪式,发动魔法时,就能为这些“神”本身,或者其代表的圣器,神像,赋予某种力量的加持。
城邦宗教兴起一时,献祭魔法亦然因各种信仰间的异同,而衍生出了种种形式,随着邦国林立的时代落幕,这种魔法便也湮灭在了历史之中——我没想到自己能从邪神的黑魔法中翻出相应的知识,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它。
而在我近日的钻研下,发现那个“遗迹卷轴”上施加的封印,虽然规模已被大幅削减,但究其本质,依然是某种古老献祭魔法的变体,魔法产生的加持作用在了卷轴的保密上,使得外人无法在不损毁内容的同时打开它。
至于献祭的内容嘛——原先我还在因此而踌躇,然而达芮尔告知的情报弥补了我最后的空白,恐怕那些经手过卷轴,被害得神智错乱的人,正已在无形之中成为了祭品。
看着眼前的光景,我顿时理解了现状,卷轴上的献祭只是小菜,恐怕遗迹地表那场如野火般蔓延的的骚乱,和眼前安置在此的法阵,正代表着另一场献祭仪式已然落下了帷幕,而这个眼球千里迢迢地赶来,自是为了在此地的法阵前,采撷献祭的加持力量——
“必须得阻止它才行……”不过一瞬的空隙里,许多念头在心中闪过,手中的双剑随即再度握紧,没错,彻底接受献祭还需要时间,必须得赶在这之前……
杀意昂扬而起,魔力激荡着血肉,明明打算挥剑而出,然而那眼球身周的紫光震荡着扩散开来,忽地再度发出一声仿佛高频声波一般的嗡鸣。
“呜!”我尝试捂住耳朵抵御,然而不起效果,因为那本质上是一种针对精神的打击,随后更加糟糕的事情便发生了——
因为克莉缇娅身受致命重伤,身体失去机能的缘故,我此前的一切行动,全得凭着操纵血肉的黑魔法来替代实现,所以非得时刻分出一部分精神,维持住对魔法的操纵不可。
然而此时此刻,这办法便难以再行了,精神的稳定性被不停地袭扰,维持那些精细的操作愈发显得困难起来,不要说发起反击,就连正常的走路,也变成了一件难题。
“不……不行……”我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企图迈出紫光笼罩的范围,然而仅仅挪出了数米,却还是难以为继地丧失了控制的能力。却只见那千疮百孔的少女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随后宛如发条转尽的人偶一样倒地,四肢散乱地摔倒在了墙边。
“可恶!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在这种时候……”面部接触着泥土,手不能动,腰不能提,没有一处肢体可以完整地接受指挥——我咬紧了牙关,再度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岌岌可危。
如果不需要分神操作魔法的话,如果身体可以直接动弹的话,那样这个连手和脚都没有,只剩下一个眼珠到处乱飞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将我弄到这种狼狈的地步?
然而,事已至此,一切如果都成了空谈,那眼珠迎在运转的献祭法阵之前,紫色的粘稠光芒四处蔓延,充斥满了整个狭窄的倾颓地室。
支撑在精神的严重干扰之下,唯一能凭借的,只剩下对身躯本能的操控,我一边喘息着,挪动着还能勉强动弹的肌肉,沿着墙壁,将身体缓缓坐起……目光投向空中的眼珠,于是看见那浊黄色的瞳孔之中,仿佛真的流露出了一丝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如同神明一般的傲慢。
“这种东西——也敢当自己是神么?”我麻木地心想着,随即半垂下眼帘,看向一旁的献祭法阵。即使远古的那些城邦,可以操办得起比这庞大数百倍,数千倍的仪式,然而依靠着这种水平的力量妄充神迹……难怪到最后都成了过街老鼠,被圣光的信仰取代了个干净……
真要说的话……搞不好我都比这种所谓的“神明”更加接近真神的存在一点,毕竟我真的和世界之外的古老邪神建立了联系——
想到此,我不由得愣住了——既然如此的话,它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那眼珠的力量来源于眼前的献祭法阵,因此只要分薄它的力量来源……
没错,我知道相应的办法,邪神给予的诸多黑魔法里,既有着祭祀魔法的记载,也包含着引导并接受祭祀的方法,我明白那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力量,非得是那些兼具着坚韧肉体与纯粹精神的强大异种不可——孱弱的凡人一旦接触,则是非死即疯。
而我——我的精神呢?我可以承受住吗?我不知道,也许可以,我该对邪神之种的力量抱有一点自信——也许不能,毕竟这具身体已经濒临破碎,千疮百孔。
对于未知的结果,只能通过实践去获知,何况想不到更好的选择,即使是错,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因此,我感应着邪神之种的力量,便抬眼看向了眼前的法阵——试探一般释放出魔力,随后按照我所知的办法开始施加引导——
魔力上本就寄托着我的精神,甫一接触时,便感到无数嘈杂般犹如地狱群鬼嘶吼的声音,在大脑中回响而起,但对于我而言,这只不过是餐前小菜罢了。我不知道献祭的加持是否开始向着我倾斜,也不知道我使用的方法是否正确,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不思回头地坚持下去——
那眼球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举动,随即像是发觉家中失窃的吝啬鬼一般,暴躁地发起怒来,紫色的光影绕着它变幻,精神干扰因此愈发猛烈,然而与法阵间的链接已然建立而起,接受献祭并不是一个精细的活计,我不需要动起手脚,不需要精准地释放魔法——只需要忍耐就够了。
那个眼球,果然具备着审时度势的智慧,它见奈何我不得,自己又没有直接出手伤人的能力,反而将我撇到了一边,只是专注地加快了自己的进度。
“怎么能让你如愿……”我暗暗发狠,同样也将自己逼到了极限,渐渐的,感到一股无法形容,带着某种躁动意味,使人心情烦乱的力量,像是降临一般落在了身上,那感觉就好像某种无形的触须或者丝线,千丝万缕地向着身上缠来——
咔擦!埋着头只是你争我夺,正当此时,却忽然听见了一个虚幻的,仿佛玻璃碎裂一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献祭仪式带来的种种幻视幻听,霎时间冰消瓦解般散去。
“献祭魔法——中断了!”
我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个献祭法阵,在取之无厌的双重索求下,终于不堪重负地破碎了,紫色的光斑,如同星火般四散纷飞,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抬起双眼,愕然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破裂的魔法阵背后,那略有些瘦削的脸颊,便映照在阴沉的紫色光芒里浮现。
“诺兰!你怎么——”少年的忽然出现简直不讲道理一般,我张开嘴巴,想要质问对方,余光却瞥见,那一旁的眼球浮在半空中颤抖着,犹如变成了漩涡的中心,四周的光芒随之汇聚而去,随后——通体都变作了晶莹剔透的紫色。
话未出口,献祭中断的反噬,与那眼球同样因遭到反噬而产生的精神震荡,便齐齐联袂袭来,大脑像是遭到了两把重锤的轮番殴打,意识无法避免地开始涣散——
而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后光景,正是诺兰以一个略显滑稽的姿势一跃而起,随后手忙脚乱一般,跌撞着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