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乘坐着马车归来时,已是夜晚,马夫勒住缰绳,缓缓打马停在庄园的大门口,庄园的女仆搀住她的手,便扶着尊贵的小姐缓缓下车。
“怎么庄园内外,站了这么多人放哨?”艾莉亚抬头望了望,随后不经意般问道。
“小姐您不知道,这左近地界上,如今来了好几伙闲人,在那里一个石头堆的什么古迹里聚众,因怕他们滋扰生事,所以庄园这里,便看管得严一些。”只听那上了年纪的女仆答道。
“父亲呢?”艾莉亚问道。
“老爷也带了骑士兵马,去那边驻扎提防了——还是因为那里的事,不知道那一堆石头的破房子,流浪汉都嫌弃漏风的地方,究竟有什么让人痴迷的?”只听女仆摇头叹气道。
“是啊,真搞不明白呢。”艾莉亚歪了歪头,“这样说,父亲这几日是出征了,对吗?”
“唉——也该算是出征了吧。”女仆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不过我看见了,小姐您送给老爷的护身符,老爷临行前,可有好好地带上呢。”
“那真是太好了。”艾莉亚点了点头,随后双手交握在胸前,闭目道:
“祈愿光辉之神,为吾父照耀前路。”
“哎呀,小姐的这份心意,老爷一定会知道的。”女仆见状,喜笑颜开地说道,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响雷的声音,从天边滚滚而起,惊得马儿乱抛蹶子,嘶鸣起来。
“真是奇怪,这大冬天的,怎么响起雷了?”女仆也被惊了一跳,见怪道,随后挽起艾莉亚:
“小姐,还是快快进去吧,免得受凉。”
“好,走吧。”只听艾莉亚笑着说道。
……
轰隆——
我睁开眼时,听见雷声从正上方滚落,魔法的闪光照亮了天空,当光芒黯淡下时,随即便有狂风暴雨,从那积聚的涡卷状乌云里里倾盆而降。
紊乱的魔力萦绕在天空,有魔法师,一位或者几位——在使用大型的场地魔法。四下营地里熊熊肆虐着的野火,在暴雨的压制下顷刻便被驯服。
紧接着,只听狂风吹散了厮杀的声音,暴雨封锁了整个遗迹,在这骤然而至的天象变化下,那些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身体被吹得东倒西歪,战斗也变得难以为继,人们只好停下无意义的舞刀弄枪,纷纷开始奔走逃避。
没错,围绕在遗迹四周的这些势力里,并不全是任人摆布的无能之辈,迟早会有人意识到这场骚乱的异常,随后尝试控制住这混乱场面——眼前这场人为的暴风雨,便是其出手的明证。
密集的雨幕里,什么都看不清,我感到衣服已经湿透,身体像是破布袋一般被吹得滚动了两圈,随后抵在了一处倾颓的古墙上。
“得……救克莉缇娅才行。”我心想着,却感到四肢难以动弹,我不敢想象,从悬崖落到下方的遗迹,到底造成了多少骨折与创伤?
但是,这具身体还没有彻底死去,只要及时救活过来的话,克莉缇娅就还能活下去——
自己死掉,然后把身体让给我?这种事情,难道以为我会承认这种事情吗?
首先得动起来——
我闭上眼睛,开始从邪神之种中抽取魔力,随后女孩那破烂不堪的身体,以一个犹如提线木偶的诡异姿势,靠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是邪神的血肉魔法——使用起来相当复杂,是我近来才逐渐摸索清楚的黑魔法。眼下在身体失能的情况下,我只能用这种间接的方法,操纵着肌肉进行移动,就像是在摆弄什么关节可动的人偶一般。
血肉魔法遏制了鲜血的流失,暂时连接起了肌肉与骨骼,但是——这具身体伤得过于严重,依旧在向着死亡挣扎。
我在暴雨里抬起手来,触碰着心脏的位置,感到心脏紊乱地跳动着,随后无意间,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一枚黄铜的钥匙——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但当触碰这枚钥匙时,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征,仿佛就稳定了些许一般——
罗斯没有追上来,这个场地魔法相当厉害,恐怕他也遭到了这场暴风雨的扰乱,因此丢失了我的所在——没错,我还有着时间。
“那么,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什么……罗恩古遗迹了。”我在暴雨中艰难地窥探了片刻,随后从地上捡起了达芮尔的对剑,一左一右地握在手中。
“来得及吗?从这个地方,跑去寻找医生或者教会?”我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从时间上来讲根本无法做到,但是,如果想办法回到水银工坊的营地——没准能找到可以疗伤的炼金药剂。
还是说——既然已经落到了这种地方,那就想办法进到内层遗迹里去?那个卷轴的秘密我已大体有了头绪,但是……太冒险了。万一里面没有所谓的灵药,又该怎么办?
更何况,那搞不好其实又是什么陷阱。
暴雨像是幕布一样遮盖了一切,眼前的能见度极低,我分辨不清方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地行去。
这里的遗迹由石头修建,像是某片城市废墟的一部分,多年的风吹日晒下,原本石板的路面上盖了一层泥土,如今在暴雨的浇灌下,地面变成了半凝固的泥汤,
我陷在泥泞里,艰难地前行着,忽然间,却看见前方的黑暗中,隐隐约约走来一个人影。
是谁——
控制肌肉收缩,握紧了手中的双剑,随后看见,夜影中反射来了凛凛的寒光。
我的神经紧绷起来,随后看清了,那寒光来自一件盔甲,只见对面的来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泞里,头盔上打成了镀金的展翼形状,一看就是一套只有贵族才能负担起,也只有贵族有必要穿来显摆门楣的精美仪仗用甲。
“丢盔弃甲——”衬度着那个男人的尊荣,我脑中不禁冒出了这个词汇,毕竟眼前这家伙,右臂甲和腿上的铁靴已经不翼而飞,剩下的甲胄也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我想恐怕是个在暴风雨中,与部曲走失的倒霉蛋。
“喂——你是从哪边来的?那边出不去。”我看着那个疑似贵族的家伙,随后开口说道,以为对方也许知道出去的方向。
然而那人却如同熟视无睹一般,只是不声不响地擦肩而过,我警惕地看向他,却发现他一直抬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就好像那里有什么非要保护不可的东西一样。
“看起来……不太对劲。”对方的举止,有些像是水银工坊营地病房里,那些被无名毒素混淆了精神和记忆的受害者,莫非他也接触过遗迹古卷吗?
只不过——现在却管不了这事了,正当我这样想着,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邪神之种猛然震颤起来,一股久违了的猎杀冲动,像是电流一般从心脏中生发而出。
怎么会!我不由得颤抖起来,想要抑制住这股猎杀的欲望,但又控制不住地扭过头去,盯向那模糊的背影。
目标,正是那个穿甲的贵族。
偏偏,是这个要紧的关头——就不能宽限一会吗!
如果是寻常时候,我想也许还能暂时抑制住这股冲动,然而眼下为了延续克莉缇娅的生命,我几乎是不顾代价一般,大规模地激活了邪神之种的力量,因此那与之同源的杀戮冲动也就愈发强烈。
此时强自忍耐之下,却分毫难以举步,一时如同木桩般立定在了道路中间——
“他——背对着我,可以速战速决,然后……再去寻求治疗。”我用着所剩不多的理智做出了判断,没错,如果像是现在这样,和猎杀冲动没完没了地拉扯下去,那只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最终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必须利索地做出决定才行。
当这个念头落下时,我便控制着身体动了起来,寂静地迈动步伐,像是猫科动物一样接近着目标,离那毫无防备的后背,还有着几步的距离时,手中的双剑便张扬来起来。
借助着血肉魔法的操控,几步的距离一瞬而平,双剑扬起,划开雨幕,顺着腰甲间的缝隙捅了进去。
刺……刺不进去!我猛然发觉,这家伙恐怕是个久经锻炼的战士,剑锋从盔甲的缝隙斫入,刺穿了垫在内部的腰护,斩开皮肉与脂肪,随即用尽了去势,卡进了目标腰部的肌肉里。
嚓——嚓,戴着铁盔的脑袋,缓缓转了半边,一个空洞的眼神扫过,从面甲的缝隙中,向身后看了过来。
“将以牺牲的血肉,磨砺吾之利刃——”
咒语随即从口中念出,混着雨水的血液在刃上蔓延开来,随即燃烧起了殷红的血焰,剑锋如同交错的兽齿,继续向里探进,突破阻碍,将那家伙的腰腹搅成了粉碎——
哐当!一切果然如我所想,战斗——不,这场袭杀结束的极快,铁罐头一样的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洇出一片污血,我随即用脚踩住目标,借力将双剑拔了出来。
“收工……该走了。”我如此心想着,却发觉猎杀冲动仍未休止,以为对方还未死去,便又挥剑在各个要害处乱砍了几下。
正当我将那躯体翻过来,打算在心脏位置,补上最后一剑时,看见的异状,却不由得令我顿了一顿。
一只眼睛,与我对视着。
不是那个男人的眼睛,而是一只……独立的眼球,那玩意镶嵌在男人胸口的一个圆形挂坠盒上,用细链挂在脖颈,有着混浊的黄色瞳仁,眼白上则血丝密布,像是什么玻璃珠一般上上下下地灵活转动着,不时又将瞳孔聚焦向我。
我反应过来,挥剑砍向那诡异的眼球,然而那眼球发出“啵”的一声松脱响动,从挂坠盒中挤了出来,随即擦过划来的剑刃,如同弹珠一般飞快地弹跳了几下,紧接着滚进了前方的某个陷坑之中。
缓慢上涨的猎杀冲动,仍旧如同潮水一般鼓动在心中,我随即明白过来,真正的目标——是那个诡异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