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波德走了，对于他是如何取得两位大教授信任的，里奇和雷娜特都没有提出质疑，毕竟他们并不了解利奥波德的为人，没资格评价。
三天后，商人马特来了，送来了冰莓村预定的牲畜，甚至还有两千公斤的燕麦。这在当前谣言四起、对可能到来的大饥荒人人惶恐畏惧的时期，实在难得。
当马特带着足足一万五千克朗的钱袋子，找到雷娜特准备兑现约定时，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比懊恼的消息：雷娜特反悔了，不打算出售早就约定好的六阶生命水晶！
“圣主啊，雷娜特，你伤透了我的心，那些粮食，我用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的！”马特的脸皮抽动着，欲哭无泪。
“圣主宽恕，我很抱歉，马特先生。但是，我觉得有一笔更好的生意，可以让我们的友谊不至于因为一颗生命水晶而破碎。”
雷娜特提着裙摆，微微鞠躬，然后笑着指了下前村长的家，“两位来自霍贝梅茨的大教授，即将研究出可以让变异黑麦长久种植的魔药，以及专用肥料！”
“变异黑麦……长久留种……专用肥料……”马特一愣，脸上的沮丧变成了困惑，不过，慢慢的，他回过味来，眼睛瞬间亮了，“圣主啊，这是真的？！”
“嗯，只要再等一年，也许你可以成为德格布伦，哦不，是整个希尔德马克领变异黑麦种子的独家代理商，以及专用肥料的独家特许专营权……你知道，冰莓村现在是鹰堡的直属领地，而我，是这里的常驻民务巡回官……”
雷娜特那独特的幼女嗓音，如鬼魅一样缠绕在马特的耳边，矮个的商人如同喝了什么迷醉的魔药，眼神越发迷离起来。
任何生意，只要涉及到独家代理或特许专营权，那才是吃不完的长久利益，只有傻子才会死盯着一笔几千克朗的转手利润。
“伟大的圣主，我知道，祂打算把这里的眷顾，播撒到更远的地方！”
马特兴奋的连声音都变调了，生怕对方再次后悔一样，直接把手里的钱袋子塞进了雷娜特的手里，“尊敬的雷娜特大人，让我们重新签订契约吧，这算是变异黑麦的定金！那个，我想拜会一下来自霍贝梅茨的智者……哦，不行，我这粗鲁的形象，会影响他们思考的！”
马特跑了起来，颤着一身的肥肉，直接冲到了前村长的家门前。
望着上面已经更换为“学者之家”的门牌，马特右手摘下帽子，在身前画出一道诚挚的弧线，同时交腿曲膝弯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马特很开心，今天带来的所有商品，又给冰莓村打了个折扣，然后被蜂拥而来的家庭主妇们给淹没了。
因为雷娜特村长刚才宣布，为奖励大家在播种之月的辛劳，包括新村民在内，每家每户按人头每人发放十克朗，怀孕的女人再额外发十克朗。
几千克朗就这样流水般出去了，雷娜特也不心疼。这笔钱本来就是她借给村公库的，连同之前从索恩维克采购的一万公斤谷物，还是会算在村子的每个人头上，最终重新回到她的腰包。
雷娜特对丰收之月有足够的信心，按照最保守的估算，在施加了鸟粪石和硝石后，每公顷谷物产量至少能达到一千六百公斤，甚至更多。加上税收减免，今年的一次收成，就足以让冰莓村开开心心吃上两年。
马特还接到了雷娜特一个特殊的生意，就是为冰莓村介绍合适的契约农，解决劳动力短缺问题。
契约农是几百年里最难以言述的一类底层人群，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土地和栖身之所，通过出卖劳动力甚至是人身自由，来养家糊口。
古斯塔夫篡位后，为了拉拢人心，新成立的瓦格伦德帝国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废除了奴隶。
但契约农这种身份，其实也就是奴隶的改进版，只是表面上以契约劳力模式，让原本的奴隶能够得到略低于依附佃农的待遇。
在那些土地和人口矛盾尖锐的地方，拥有大片土地的大庄园主们，除了依附佃农，也更喜欢从商人手里雇佣契约农，尤其是北方的几大领地。
如今大饥荒的苗头已经初现端倪，提前给自己找条活路的人将大把存在，雷娜特相信，以马特的能力，给自己搞来几十个契约农应该费不了多少精力。
……
……
“嗯，很好……接下来，用小刀，从树妖木髓上剐下粉末，注意安全，别吸进鼻子了！”
学者之家的二楼，卡瑞尔化作了辛德雷的助手，为变异作物稳定干涉魔药的配方试验，做着素材处理工作。
另一个房间里，亚尔娜也成为了怀尔德大教授的助手，干着和卡瑞尔一样的工作，为研制特种化肥出工出力。
可以说，利奥波德走后，两位学术大佬完全等不及真正的实验室建好，他们用手头有限的资源就搭开了架子，学者之家的二楼房间，也被两人瓜分。
至于助手的问题，两位大学者也只能就地取材。里奇绝对能够胜任，但他已经带着整个黑星佣兵团离开了冰莓村，去完成秘密交代的各种物资收集工作。
如今冰莓村的年轻人里，也就卡瑞尔和亚尔娜两个人识字，而且都不笨。知道这个安排后，芬恩一度有些后悔，没有更早的在冰莓村展开识字教学。
没办法，这个时代，连识字的机会都是苏拉的神圣眷顾——识字会让人聪明，但也会让人变得更狡猾，在某些人眼里，这绝对不是苏拉愿意看到的。
……
一直到傍晚，卡瑞尔都没有走出学者之家，而亚尔娜在午后不久，就来到芬恩的礼拜堂继续做义工。
亚尔娜如今在礼拜堂的主要工作，就是抄写苏拉圣典。没有虔诚之章的亚女，本没有资格抄写教会的各类教义典籍，但芬恩的心境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用芬恩自己的话说，成为木腐之人后，他对苏拉的意志已经有了新的体会。
“圣主保佑，怀尔德大教授那里顺利吗？”
面对埋头抄写书籍的少女，芬恩显得很小心，他甚至有些不想让对方再来了，而是专心地留在大学者身边当好助手。
“嗯，怀尔德先生很和蔼，他对我的任何错误，都能容忍。”
亚尔娜没有抬头，依然仔细用鹅毛笔慢条斯理地写着漂亮的花体字母，那一行行美丽庄重的文字，看起来赏心悦目。
“哦，只是错误吗……”芬恩有些失望。
“怀尔德先生说，黑域化肥的配方加工本身不难，主要是不同的配方组合，要在麦田里进行对照试验，就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亚尔娜放下笔，笑得很甜——她很喜欢芬恩助祭，她从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教会神职人员，她甚至还有些嫉妒卡瑞尔，能在这样的教父呵护下成长。
“哦，那就好，那就好……”
话音未落，礼拜堂外，就传了村民的惊呼，紧接着，就是一声奇怪的、如同房屋倒塌的巨大声响穿透了墙壁。
芬恩和亚尔娜同时冲出礼拜堂，看向了学者之家的方向。
“圣主啊，那是什么……”芬恩打了个哆嗦，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远方那座几乎快散了架的学者之家。
厚实的混木结构的两层大宅楼，居然被一株扭曲的巨大灌木给由内而外撑爆了，无数的粗壮树枝捅穿了屋顶和墙壁，张牙舞爪。
……
“圣主保佑，这是树之恶魔吗？”
“嘘，别乱说，那是智者召唤的苏拉的神迹！你看，多么有力量！”
“妈妈，那是很大很大的巨果莓树！”
近百名被惊动的男女老少，围在了摇摇欲坠的学者之家四周，抬头看着那如同恶魔般从房屋内长出的巨大的巨果莓树。
十几个男人在房屋内外忙碌，用斧子砍掉粗壮的枝丫，劈开挤压的木墙，打开了一条通道，然后就看见辛德雷大教授和卡瑞尔灰头土脸地从枝叶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也只有雷娜特，才注意到学者之家的四周土壤，发生了颜色的变化。原本的棕褐色，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黑色，就像是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土地生机。
“雷娜特，这是巨果莓畸变了吗……”芬恩走了过来，脸色还是白的，“圣主啊，霍贝梅茨的智者给我们制造了个什么‘惊喜’出来？”
“像是战斗植种……嗯，只是像……”
雷娜特蹲下身，抠出一片干燥细碎的灰黑色沙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苦笑着连连摇头，“辛德雷先生应该是算错了什么，他让巨果莓的嫁接枝出现稳态失衡，导致爆发生长，瞧瞧，这屋下的土地都荒芜了。”
战斗植种，是雷娜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
林语者的所有战斗，都依托战斗植种进行——从外界寻找合适的植物种子，然后在黑域里用自身的雾甲浸染，一定时间后，就成为了林语者专用的战斗植种。
「荆棘守卫，林语者一阶能力：播下战斗植种，抽光一定范围的土地养分，迅速生长出一具无法移动的荆棘守卫。在耗尽自然能量前，荆棘守卫会是林语者最忠诚的卫兵。」
“战斗植种……也能在外界使用吗？”
芬恩赶紧用手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他现在总算相信帝国上层社会流传的一个说法了：三眼学会的某些人，是智者和恶魔的双生体。
“卡瑞尔，没事吧？”
雷娜特走到木屋前，拉住了女儿的衣角。只见卡瑞尔身上的狩猎装破了不少地方，应该是那瞬间生长、又极其短命的巨果莓树人，让卡瑞尔受了点轻伤。
“我……我没事……辛德雷大教授在哪儿？”卡瑞尔左右看看，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
长这么大，卡瑞尔第一次见到如此疯狂的“学术研究”，简直和黑域里遇见的游荡树妖分裂生殖一样，既浪漫又惊悚。
似乎这种试验早在辛德雷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只见一身破烂白袍的光头老人，正撅着屁股，钻进了被超级巨果莓撑开的房屋地桩下，大概在观察树木的根部。
“快要枯萎的巨果莓，之前的变异稳定性每年都在下降，但在刚才，它对树妖木髓的配方产生了应激反应……哈哈，对，它第二次畸变了，一定是的！”
辛德雷突然发出了狂笑，从狭窄的房屋地桩缝隙里抓着一根扭曲的巨果莓根条，对着四周观望的村民们大喊大叫。
怀尔德被多鲁搀扶着，爬出了学者之家，气得胡子都炸开了：“你个疯子，你怎么能够不做任何腐化污染防护，就做出这种恶魔出来！”
“愚蠢，我说过，七阶的黑域素材是绝对稳定的，它的腐化性极其不活跃，去除之后，剩下的都是纯粹的黑域自然元素！”
辛德雷冷眼看了下老对头，举起了手里的扭曲巨果莓根条，“找个地方，把它种下去，等出苗后，再把其他的巨果莓枝条嫁接过来，记得多施肥！对了，根条还有很多，都记得挖出来！”
芬恩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那如同枯木般的巨果莓根条，眼里闪烁着激动的神采：“辛德雷大教授，它能种活吗？”
“当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开花结果，但我可以保证，它一定会比其他巨果莓树活得更长！”
辛德雷抖了下他破烂的白色长袍，昂首挺胸，走向了雷娜特的家——今天，或许明天，学者之家是不能住人了。
“辛德雷，我们要重新商量下，你这样很浪费试验素材，那可是七阶……”
“素材足够，至少可以进行数百次试验，只要成功一次，我的名字就将响彻整个帝国！”
“站住，辛德雷，你不要太得意了！”
两个年过六十岁的老头，就这样在村民的眼里，一路拉拉扯扯。
“妈妈，我想去黑域，也许可以找到好东西……”
卡瑞尔还有些心有余悸，在她眼里，这样的工作简直比在黑域里搏命还要吓人。指不定什么时候，那个辛德雷大教授又会弄出什么更恶魔的东西出来。
“嗯嗯，去吧，去吧！”
雷娜特在额前画着三角圣礼，连连点头。她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宝贝孩子，更适合去黑域，而不应该待在那种人的身边。
“村长，现在怎么办？唉……多好的房子啊！”多鲁靠了过来，一边还盯着千疮百孔学者之家使劲叹气。
“多找几个人，这几天把房子救回来……让两位大教授，去西面的山洞里做试验吧。”
雷娜特现在很后悔，真不应该把冰莓村最好的房子给某人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