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雷娜特还没有回家，还在前村长莫库斯的家里，和两位大学者以及里奇等人商量事情。卡瑞尔家的晚餐，只能交到亚尔娜的手里。
亚尔娜还在一楼忙碌，卡瑞尔干脆回到卧室，继续翻看《阿托斯之书》，在千奇百怪的各种提灯人职业介绍里，寻觅着自己敢兴趣的内容。
可惜，在所有的提灯人职业里，就愚者的篇幅最短，许多内容都采用了模糊的描述，甚至是疑问句。对于自己晋升三阶后获得的新能力，卡瑞尔看得也是有点毛骨悚然。
「愚之恩典，愚者第三阶能力：爆发雾甲，释放黑域之力冲击，愚者的善意和恶意，让其享受真挚的祝福或畸形的毁灭。」
这种模糊的描述，让卡瑞尔一度以为愚者到了第三阶，就变成了黑域恶魔——直接释放黑域之力对外攻击，这不就是五阶以上的黑域恶魔才拥有的黑力震荡吗？
善意，恶意，愚者的这种能力，是依靠什么来实现的呢？卡瑞尔盯着页面的文字，陷入了深思。
“卡瑞尔小姐……卡瑞尔小姐？”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黑色短发少女的沉思。卡瑞尔回过头，发现亚尔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书桌边，手里还拿着一件造型有些奇怪的皮制腰带挂件。
“卡瑞尔小姐，这是我做的药剂挂带，可以同时放五支你认为最重要的魔药。我给埃纳尔哥哥也做了一个！”
亚尔娜不愧是裁缝家庭出身，祖传技艺放在那儿的，用雷娜特家里的皮革边角余料，就做出了一件精致的药剂挂带，针眼整齐，美观结实。
“卡瑞尔小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亚尔娜发现卡瑞尔看着自己的脸又走神了，微微低下头，回避了对方的目光，“晚餐做好了，需要等雷娜特夫人回来吗？”
“哦，不用，等会儿我们把吃的送过去。”
卡瑞尔回过神，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亚尔娜的礼物。这件皮革挂件，很明显早就做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送出来。
看来今天下午的交流，亚尔娜期待已久，她其实很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哪怕自己前些天好几次都叫错了对方的名字，还让对方出现了微妙的不开心。
卡瑞尔突然觉得自己对亚尔娜，有了理解的切入点——亚尔娜弱小却不懦弱，但这种释放的生活积极性，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哥哥埃纳尔放心。
……
播种之月，正是一年里最青黄不接的月份，但亚尔娜却用新鲜野菜、蘑菇和去年保存的干菜、豆子、干酪、果酱，配合刚出炉的白面包，做出了一份从外观到味道都不错的晚餐。
亚尔娜的厨艺不错，有着城里人特有的精致，这或者和她曾经不错的家庭生活有关。不过，和莉丝一样，亚尔娜自觉遵守禁食肉食的亚女敕令。只是在对待卡瑞尔的饮食上，她没有莉丝的虔诚焦虑，很默契地无视了对方无所忌惮的胃口。
吃饭的时候，亚尔娜又咳嗽了，为了不影响卡瑞尔的胃口，她回到了厨房里独自进食。厨房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让卡瑞尔有点心神不宁。
其实刚认识不久，卡瑞尔就发现亚尔娜的身体素质，比自己想象的要差。一到晚上，就会咳嗽，只是近期被埃纳尔强迫服用黑晶蜂蜜后，这种情况才得到一定的改善。
埃纳尔作为苦痛商人，在过去十一年里，陆续失去了绝大多数亲人，最后只剩下一个亚尔娜。这种亲眼见证与品味绝望的生活，其实远比愚者的所谓宿命，还要残忍百倍。
无论是埃纳尔，或者是亚尔娜，两兄妹都闭口不谈，并彼此隔绝着，尽量少见面，就像是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让悲剧提前上演一样。
卡瑞尔突然想起莉丝走的那一天，雷娜特依在门口说过的一句话：你觉得自己的痛苦独一无二，那只是因为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真没有办法解决苦痛商人身上的生命诅咒吗？卡瑞尔回头看了眼厨房方向，打算晚上再看看《阿托斯之书》，能否从晦涩的字里行间里找到答案。
……
……
窗外，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房间里，两位三眼学会的大学者，还在交替讲解着关于如何猎捕痴愚之母的准备细节。
利奥波德坐在角落里，从中午过后，嘴就再没有合拢过。他以为自己疯了，然后还在倾听一个更加疯狂的话题，甚至还被辛德雷要求全部记录下来。
猎捕痴愚之母？圣主啊，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房间里的气氛是如此的热烈，利奥波德却摸着裸露的脖颈上一层层没有散去的鸡皮疙瘩，目光在房间里的众人身上来回扫视。
辛德雷和怀尔德，如同在霍贝梅茨的三眼学会大教厅里，讲述着不为人知的知识，雷娜特等人，则如同学生一样，听得聚精会神。
“……我再重复一遍，腐银一定要搞到，没有镇魂之章，将无法抵抗痴愚之母的混沌反噬！对了，你们的等阶也很关键，这里除了里奇，你们两个就算佩戴镇魂之章，估计也很难目视痴愚之母超过两分钟！
“好吧，今天就聊到这里……我准备在这里设置试验室，利奥波德，你明天就带我的信回霍贝梅茨，把我的个人工具箱带过来。另外，我和怀尔德要在这里要待一年，奥德会长那里，你去帮我们找理由解释，一些教学工作，由其他教授接手。”
辛德雷一口喝光手里的松针茶，又开始使唤自己的学生，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利奥波德手边的信纸，已经写满了二十多页，得到辛德雷的提示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怀尔德摸着胡子，笑得也很神秘：“嗯，利奥波德，我这里也有一批实验器材和原料的需求清单，你顺路交给希尔德马克伯爵，请她帮我准备一下。”
利奥波德看了下里奇，慢慢站起身，微微低头：“是，两位老师。”
里奇和琳内娅面面相觑，对辛德雷居然毫无保留地把猎捕痴愚之母的秘密当着利奥波德的面大谈特谈，感到有些不安。
按照怀尔德和辛德雷对外的理由，他们将在这里待到明年，对黑域变异黑麦的留种展开联合研究，包括但不限于特别的黑域肥料与变异作物的稳定性干涉。
这种研究课题，所需的黑域素材，雷娜特居然能够全部提供。不得不说，一定是苏拉在冰莓村不小心摔了一跤，还一直没有爬起来。
敲门声传来，雷娜特看了下窗外的天色，知道一定是卡瑞尔来送晚餐了。
……
一顿晚餐过后，天色已经很黑了，里奇三人离开了两位大学者的住所。
走出百米后，琳内娅忍不住回头看了下，有些忐忑：“里奇，我听说过一个传闻，三眼学会和夜枭的关系有些紧张，会影响这次的合作吗？”
里奇笑笑，摇摇头：“表面如此吧……我还在霍贝梅茨的时候，就听说，怀尔德大教授研究课题的大多数黑域素材，都是夜枭提供的。辛德雷大教授那里，应该也差不多。”
“既然合作那么紧密，为什么还有关系不好的传闻，很奇怪……”琳内娅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埃纳尔冷笑一声，表情也有些戏谑：“第六次黑潮后，三眼学会被教会压制得更厉害了，除了提灯人工会，夜枭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地下供货渠道……听说夜枭绝大多数都是女人，哼，能让女人嫉恨的事，还能有什么……”
琳内娅愣了一下，不再说话，走在里奇身后，慢慢回味着埃纳尔嘴里的话。
“埃纳尔，辛德雷大教授之前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即将踏入黑星佣兵营的驻地前，里奇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埃纳尔，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如果你晋升到五阶，成功率还可以提高，以你的资质，不可能现在才四阶！”
埃纳尔偏着头，没有看里奇的脸，保持着沉默。
“雷娜特那里有六阶的生命水晶，再加上琳内娅手里的那根七阶树妖木髓，辛德雷大教授，可以做出绝对没有副作用的成长魔药……我猜测，你的积累应该早就够了，成为五阶提灯人，只差一步。”
“里奇，别说了！”
琳内娅忍不住打断了里奇的话，拉着对方的胳膊，连连摇头：“埃纳尔的事，你应该知道……”
里奇看了眼琳内娅，又死死盯着埃纳尔的脸，表情越发冷漠：“我当然知道……每个人，都在承担风险，如果你想得到自己要的东西，也不能例外。”
埃纳尔低头嘿嘿了一声，转身走开，似乎根本就不想搭理里奇的诘问。
“里奇，埃纳尔平时对你都很尊敬，但最好不要劝说他晋升五阶！”琳内娅有些恼怒，轻轻敲打着爱侣的胳膊，“埃纳尔害怕，如果晋升五阶时触发生命诅咒，他会失去亚尔娜的！”
“他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了……”里奇叹了口气，背过身，“痴愚之母体内，只有三块生命骨石，要拿到其中一块，他凭什么说服其他人？”
“圣主明见，里奇，埃纳尔从来都不是胆小鬼，我们了解他，要相信他！”望着夜色下远去的黑发青年的背影，琳内娅心里很不是滋味，“埃纳尔和雷娜特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里奇点点头，又看向了雷娜特的家：“希望她能说服卡瑞尔吧……如果卡瑞尔知道，这是她摆脱混沌诅咒的最大机会，也会理解雷娜特的。”
琳内娅有些纠结，甚至还些惶恐：“里奇，如果卡瑞尔真的在自己的虚幻感观里，和痴愚之母形成了混沌共鸣？那痴愚之母对她来说，又和亲人有什么不一样……”
“回到真实的世界，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琳内娅，你也尽快做好晋升准备吧，多一份实力，多一份把握。”
说完，里奇大步走进了黑星佣兵团的临时宿营地。
……
深夜，雷娜特还在整理自己的钱箱。她在计算，自己到底要向商人马特付出多少赔偿金，才能把那颗本来约定出售的六阶生命水晶给留下来。
马特是个吝啬而狡猾的商人，但雷娜特和对方保持了十几年的诚信合作，如今要违反约定，是雷娜特最不愿意做的事，但她没有选择。
为了给卡瑞尔做出完美的七阶混沌系稳定魔药，最好用六阶生命水晶做添加，这是辛德雷大教授亲口说的。
至于之前在索恩维克采购谷物和魔药，向琳内娅借的一笔七千克朗的欠款，已经不需要偿还了。利用六阶的心渊水晶和黑腐水晶，给里奇制作六阶的心渊系成长魔药，抵消这笔债务绰绰有余。
敲门声传来，打断了雷娜特的思绪。
“埃纳尔？”门外站着的黑发青年，让雷娜特有点意外，“你是来看亚尔娜的？她应该早就睡了。”
“嗯……雷娜特，能……能给我留一点痴愚之母的蜕皮吗？”
埃纳尔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钱袋，将里面所有的积蓄都倒在了餐桌上，脸上是很少见的平和表情，甚至还有些腼腆。
雷娜特粗略算了下，散落在桌面的钱币，加起来大概有两千克朗，对于大多数终年抓破头皮收集晋升素材的提灯人来说，能攒下这么多钱，实在难得。
七阶的黑域素材，即使是相对常见的生命系和自然系，都是难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埃纳尔这种从不求人的性格，也是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了。
“你打算晋升五阶，又不想影响亚尔娜？”雷娜特略一思索，就恍然大悟，“辛德雷大教授，可以做出让亚尔娜回避生命诅咒的魔药？”
“我必须晋升到五阶……我听说过一种配方，可以让亚尔娜在我晋升期间保持安全的沉睡，我想试试。”埃纳尔深呼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只需要一小点，其他的素材我都收集得差不多了。”
埃纳尔，和我一样，没有退路，哪怕是道听途说的方法，他也要拼一把……雷娜特低下头，几秒后，又抬头露出一丝微笑：“好的，埃纳尔，我们总要努力尝试，才不会真正后悔。”
……
在卡瑞尔多次喊错名字后，亚尔娜就搬离了卡瑞尔的卧室，选择住在隔壁的客房里。这并非是赌气，而是给卡瑞尔更多的个人空间。而且亚尔娜也担心自己每夜的咳嗽，会影响对方的睡眠。
埃纳尔走进了客房，坐到了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少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月光从木窗的缝隙里挤进房间，在深棕色长发亚女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光，纯净恬静。
那紧闭的双眼和秀美的容貌，让埃纳尔忽然觉得，这是几年前失去的最年幼的妹妹，而不是成为亚女的亚尔娜。
“哥哥？”
亚尔娜又开始咳嗽了，也正好睁开了眼睛。幽绿色的眼瞳里，映出一个熟悉的人影轮廓，少女立马坐了起来。
“……”埃纳尔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什么话也没说。
望着走廊转角处停滞的影子，亚尔娜低下头，轻轻捏着被子一角，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