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与晋升,从首位提灯人阿托斯开始,就成为破解提灯人秘密的最值得研究的内容,没有之一。

阿托斯终其一生,也仅仅晋升到四阶,但他却为后人趟出了一道方向正确、曲折发展了数百年的成长之路。

提灯人是特殊的腐化病人,这是阿托斯和亚尼斯两位时代伟人当面交流后得出的结论。以醉魂花香粉让提灯人进入深度迷醉状态,然后浸泡在恐怖的腐血沼池中,同时服用同系的黑域素材进行力量之渊的刺激。

这个晋升模式经过数百年不间断的改良,随着官方的《阿托斯之书》出版,最终成为提灯人的圣典。

越是高级的提灯人,就越需要同系的高阶黑域素材,而且从三阶开始,就不能粗暴使用黑域素材本身,而是必须进行净化提纯等加工。

研制用于晋升的特殊魔药,三眼学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大多数职业适配性最好的黑域素材,却基本被教会和提灯人工会垄断着,并一次次让自由提灯人破产,也催生了提灯人黑市。

但是,就如同腐化病会诞生亚女这种古怪生命畸形一样,总有无知的提灯人,在寻找不受教会和提灯人工会掣肘的晋升模式——同系黑域生物共鸣法,悄然诞生,据说第一位尝试成功的,是一个四阶的牧羊人。

这位牧羊人服用了未经过任何加工处理的五阶树妖木髓,让自己散发着以假乱真的树妖气息,然后强忍着身体的木腐侵蚀,混进了树妖的黑森林之巢,最后成功和一头罕见的五阶成年树妖产生了力量之渊共鸣,被对方当成了同伴。

不知名的牧羊人,幸运地晋升到了五阶,却毁于得意忘形——欣喜若狂中,他的“亲密羁绊”扯掉了他的一条手臂和一条腿,虽然在逃命过程中被同伴所救,但也成了废人。

这种无限趋于邪恶的晋升方式,最终以百分之一的成功率,成为了一种可以被验证的传说,让无数晋升无望的提灯人丢了性命。

《阿托斯之书》问世后,大量可加快成长和晋升成功率的魔药诞生,但凡对自己的资质有一点点信心的提灯人,都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博这种传说的成功率了。

捷径,终归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只是什么时候支付而已。晋升失败,至少还能等下次机会。最终腐化,也大不了退役。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

雷娜特,似乎忘记了今天要招待两位大学者吃午餐的事,反而和里奇等人,又一窝蜂地涌进了前村长莫库斯的家里。

没办法,卡瑞尔只能带着一块粗麦面包和一块奶酪,坐在了村北的山坡上,独自解决午饭问题。

说实话,卡瑞尔不太喜欢和大人们一起聊天,哪怕只是旁观。在她看来,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大人们的心思总是复杂而沉重的,都不纯粹。

冰莓村是卡瑞尔长大的地方,却少有能聊的小伙伴。无论是哪家的同辈孩子,在卡瑞尔的印象里,对自己都是谄媚多过友谊。而她,也从小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注定有着美好前途的神眷之子,和其他孩子有着无法逾越的命运沟壑。

这种别扭的童年生活,让卡瑞尔更多的时候,都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琢磨身边的一切。用雷娜特的话说,过早的思考人生的细节,想得太多。

如果非要说和谁能谈得来的话,那么应该是……是……

心里闪过一丝冰凉,卡瑞尔皱起眉头,在冰莓村的同辈人记忆里努力检索着。可惜,总觉得好像漏了谁一样,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远方,又看到埃纳尔从山林里扛着一头公鹿走向村子,卡瑞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离狩猎之月还有半年,埃纳尔就开始在四周肆无忌惮地打猎了,但对方作为提灯人,少有人敢指责。

其实埃纳尔人不坏,就是性格比较阴沉,说话有点毒,但却是第一个关心卡瑞尔晋升的人,终归还是个口是心非的好人。

不过,对于自己的晋升,卡瑞尔的心里其实也渐渐有了底。一年内的两次晋升,虽然事前都满足了晋升的前提条件,但晋升的过程却完全是意外。

无论是里奇、雷娜特还是琳内娅,都没有说明其中的问题和道理,卡瑞尔也只能自己压在心头,不会主动提起——愚者,可能就是这种不讲理的职业,比别人幸运,也比别人更倒霉。

繁重的播种劳作,在这几天终于轻松些了,家家户户的房屋烟囱里,都飘出了淡淡的炊烟。这些呛人的烟尘,会被大多数人添油加醋,想象出食物的香味。

吃完最后一口,卡瑞尔站了起来,左右望望,朝着村里的礼拜堂走去——有些话,对着那木雕的苏拉圣像说,也比对着人说,更能让自己放松。

……

……

除了莉丝的事,其实芬恩助祭这两个月的心情很好。尤其是最近几天,看着一片片完成播种的耕地,看着村外修建整齐的巨果莓树,老修士总能产生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芬恩成为木腐之人后,身体比以前健康了不少,却也沦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和蔼又唠叨的嘴皮子,去给村民增加更多的负担——例如修缮地窖,扩大粮仓,为丰收之月做好准备。

冰莓村,几乎一年一个样,现在又增加了六十多个新村民。新的住宅让冰莓村大了一小圈,劳动力甚至比以前还紧缺,也让芬恩的祈祷房扩建为礼拜堂的计划无限期延迟。

不过,芬恩并不感到沮丧,甚至他觉得,这才是对苏拉眷顾的真正回报。对圣主的虔诚,是需要引导信徒们在积极的生活中体现,而不是为神祗打造华丽的人间居所,这是芬恩最近两个月的最大领悟。

从上个月开始,芬恩就对村民们祈祷或告解后的捐赠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每个人每个月,不能超过五克朗,否则他有权利替苏拉拒绝。

收到的供奉,芬恩也不打算用来添置更多的祭祀用品,而是准备将来在礼拜堂一侧的山坡上,打造一个小苗圃,就像一些有名的修道院一样,精心栽培高质量的经济作物,成为礼拜堂的历史沉淀。

这是一种仅仅想一下,就能获得满满成就感的念头。即使一切还在纸面上,但也让芬恩每天睡得格外香。

……

亚尔娜午后就来到了“礼拜堂”,只是祈祷房的名字换了下,其实内部陈设,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亚尔娜的慢条斯理和认真仔细,远比莉丝小心而毛糙的勤奋更能让芬恩心情平和。这个埃纳尔的亚女妹妹,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在礼拜堂里免费劳动。

芬恩决定,等过了丰收之月,就给亚尔娜开具证明,从而让对方从德格布伦修道院那里拿到虔诚之章。

只是在冰莓村,这种东西好像没什么用。不光芬恩觉得无所谓,大部分村民甚至都忘记了教会还有这样规训亚女的教条,现在的亚尔娜完全可以自由行动。

“不用浪费太多蜡烛和圣油,普通的灯油就行。”

芬恩摸着半边脸的稀疏胡子,笑呵呵地看着亚尔娜在擦拭祭台四周的照明灯具。那些黄灿灿的铜烛台和风灯,已经被对方擦得快照出人影了。

“卡瑞尔小姐。”

门开了,亚尔娜赶紧让开一截,微微低头。有人前来祈祷,亚女必须回避。

卡瑞尔目不斜视地走到祭台前跪下,芬恩笑着指了指对方的脸:“孩子,嘴角的面包屑先擦干净,再和圣主说话。”

卡瑞尔赶紧抬起袖子擦拭,一边还好奇地看着房间里多出的一张针织画。那是一副圣主为新生儿赐福的针织绣画,手工活很细腻。

“你和亚尔娜住在一起,难道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绣这幅画吗?”

芬恩走到针织画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圣主见证,卡瑞尔,你很善良,亚尔娜也是个很心细的孩子,但你们都有个缺点,就是没有向对方敞开心扉。彼此的信任,需要交流这把钥匙。”

卡瑞尔一愣,呆呆地看着针织画,才发现和亚尔娜认识到现在,其实自己根本就没在意对方在做什么——亚尔娜不是莉丝,不会因为手脚毛糙做出一些动静,从而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芬恩叹了口气,蹲到了卡瑞尔的身边,轻轻摸着对方的黑色短发,做出了祝福的三角圣手礼:“卡瑞尔,我的孩子,你的坚强已经够多了,但你还需要新的朋友。”

“新朋友……是为了更快忘记莉丝吗?苏拉会认可我这种自私吗?”卡瑞尔调整了自己的跪姿,低下头,双手合在胸前,开始了让旁人听不清的嘀咕祈祷。

芬恩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走到一边,静静地看着表面虔诚的黑色短发少女,眼里浮出一丝忧色。

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卡瑞尔最后在额前画了个三角圣礼,站起身,又从兜里摸出五枚硬币,丢进了供奉箱——这是回到冰莓村后,她第一次来礼拜堂祈祷。

足足沉默了一分钟,卡瑞尔才轻声问了句:“芬恩,如果我陶醉在虚幻中,和苏拉疏远了,是否也是一种罪?”

芬恩微微一笑,看向墙上的苏拉圣像:“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力,那是对美好的向往,也是苏拉的一种安慰……孩子,虚幻的东西,不一定是恶的。对虚幻的依赖,只能说明你在真实的世界里不快乐,你对真实失望了。”

卡瑞尔哭了,没有声音,只是倔强地眨巴着眼里的泪水,低头看着地面。

“苏拉保佑,我的孩子,你可以在虚幻中体会美好和快乐。但虚假的,终归是虚假,可以欣赏,但别羡慕。否则,它就会成为虚妄的诅咒,真正吞噬你,滋生不洁的欲念。

“你的快乐,终归还是要在人间寻找,在身边,在自己身上。记住,同情不是善意,也不要对苦难感到失望。把你的坚强和善良传递给他人,或者让更多的人做和你一样的事,你就能收获到真正的快乐。”

芬恩走到黑色短发少女面前,双手轻轻扶住对方的头,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顶在了对方的额头上——据说,这是教父对洗礼之子最大的圣礼,一年只能使用一次。

……

卡瑞尔走出了礼拜堂,眼睛还红红的。

亚尔娜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提篮,正乖巧地站在门外等候。

走出几步,卡瑞尔突然回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问了句:“亚尔娜,听说亚女有一些流传了几百年的祈祷诗,有没有向朋友祝福的篇章?”

“您是指莉丝小姐吗……”亚尔娜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微微摇头,“我只参加过一次埃尔德劳恩城的亚女聚会,学了一首亡曲。以后就不去了,虽然她们邀请了我很多次。”

“为什么?”卡瑞尔想起了在索恩维克的某个夜晚,莉丝带着自己参加的那次让人心情复杂的亚女地下聚会。

“因为我已经很幸福了,我的哥哥埃纳尔是神眷之子,是提灯人!”

亚尔娜笑着挺起了胸膛,那稚嫩的胸部是那么自豪,“这种幸福,我拥有,就是苏拉最大的眷顾,我不能拿去炫耀,让她们更加难过。我知道,其实她们很多人,并不想感受对方的快乐,只是寻找谁更悲伤。”

亚尔娜说得对,也许,莉丝那晚就是去炫耀的,展示她单纯的自我幸福与认同……卡瑞尔一愣,忽然发现亚尔娜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得多。

“卡瑞尔小姐,其实虔诚之章,也不是我为自己拿的。我想在温暖光明的白天,去教堂里,向圣主祈求更多的祝福,给我的哥哥和逝去的家人。而不是阴暗的夜晚,去忏悔我改变不了的命运。”

亚尔娜今天说话很大胆,或许,她也是经过了芬恩的开解,向着身边唯一可以靠拢的人,倾诉内心的真实想法——在这点上,亚尔娜比莉丝强太多了。

卡瑞尔沉默了,她无法判定对方幸福感是否也是一种强烈的自我规训和暗示。但她能感受到亚尔娜的眼里,那不容置疑的自我肯定,是对悲惨命运的坚决不屈服。

“卡瑞尔小姐,能……能带我去黑域吗?我没去过,听说亚女不怕黑腐诅咒,可以找到很多有趣的东西。”亚尔娜咬了下嘴唇,终于说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

“埃纳尔不准你去?”卡瑞尔忽然有点好奇。

“嗯,他认为黑域就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向黑域索取得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多。”

亚尔娜笑笑,脸上还带着一丝难得的调皮,“但是,既然黑域是命运的开端,那为什么我要躲避呢?苏拉的意志能穿透黑暗,就是指引虔诚的人去面对的,不是吗?”

卡瑞尔不置可否,继续朝前走着,多鲁从不远处走过,朝着她挥手,她也微笑着回应。

“卡瑞尔小姐,冰莓村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对亚女很友善。”亚尔娜跟在身后,还有点小心,没敢去看多鲁。

卡瑞尔停下脚步,回过身,思索了几秒,微微摇头:“不,其实都一样……亚尔娜,因为我们能吃饱,不受冻。同情和友善,从来都是幸福者的权利,这是妈妈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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