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言既然问出这个问题，那么自然……他就应该知道答案。

“我……我那是想要……”

她想说“我那时想要救她”。

可是，当话到嘴边的时候，她突然之间迷茫了。

她在做什么？

她竟然想要在这个问题上，也欺骗自己的心意吗？她在害怕什么？是不想让李妄言觉得，自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不想破坏自己在李妄言心中的形象……所以，她想要说谎？

一种极为深刻的内疚在她的心中涌起，她已经足够对不起墨灵，而如今，她已经身死，难道自己竟然还要欺辱死人不能说话吗？

她即便是在怎么没有底线，她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她也至少应该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那是，是想着……”

想着幸好我没有在城里？

她恐惧的看着李妄言的眼睛，眼前这个男人的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一切，所有都是他的安排，无论是自己，还是如今名为杨柳的碧髯老魔，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我……

“师姐既然说不出口，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他把楚娇放下，然后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别走！”

李妄言站定脚步：“所以，师姐，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我，我那时候，想，想救她……”

李妄言笑了。

他像是无论如何都憋不住一样：“哈哈~哈哈哈~”

他掉过头来，而后两三步来到了楚娇的面前：“师姐明明知道我清楚所有，却还是说出了这样子的话？”

楚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无力的瘫在地上。

是的，她明明知道李妄言知道所有的答案，甚至她知道李妄言就是在逼迫自己，可是她还是，本能，下意识的，在李妄言的逼迫之下，说出了那虚假的，可耻的，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侮辱了她自己，也侮辱了墨灵的话语。

她的道心几近崩溃，脸上全是泪水：“你，到底……想要什么？”

“师姐，你真是可怜。”李妄言蹲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说起来，我和大师姐之间好像也有过这样子的光景？不过大师姐的反应是很可爱……二师姐，你之让我觉得可怜和可悲。”

“堂堂的正道剑，将来或许要成为正道魁首的人物，竟然软弱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可悲到了这种程度，只是为了一个才相处了这样一个多月的魔门修士，不惜把自己曾经的爱人拿出来鞭尸。太可怜了，师姐。你该不会是那种，没有他人的支持，就活不去的那种人吧？”

他说得没错。

楚娇突然之间觉得很冷，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乃至于她甚至蜷缩起来。

是的，李妄言说得没错，她楚娇就是这样子的人。

作为大将军府的后继者的时候，她意气风发，离开大将军府，和墨灵生活的时候，她慷慨激昂。

然而这两个东西都消失了。

所以她疯狂，当她成为了正道剑的时候，她英姿伟岸……而当法力被封印的时候，她再一次变得软弱。

没有什么人给予她支持，没有什么人成为她的依靠，她便原形毕露。她是一个寄生虫，依托于他人，才能够有勇气站起来。

所以……

“你若是想要得到我……只要一句话……”

她颤抖着抱住了李妄言的腿，试图从他身上获取一些温度，来驱散自己此刻感受到的寒冷：“便是骗人的也好，便是愚弄我的也好……求求你，我只要一句话……只要一句话，我就可以……”

李妄言就是想要看到这样的光景啊！

他苦心孤诣，甚至和祁师姐一个多月都不见，甚至还要谋划碧髯老魔这个非常难度付的家伙，直到此刻，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

压在自己内心当中的阴云都仿佛消失不见，他的复仇并没有完成，可是他已经有信心成就金丹——若是这样的郁结不消失，他又如何成道？

“啊~师姐，我就是想要看到你这幅表情，可怜可爱，可悲可叹。你想要听到什么？听到我说我爱你？听到我说没关系？亦或者，别的什么？”

“我现在心情很好啊！师姐，说不定，万一，我会答应你的请求呢？当然，你不用担心，即便是我不答应你的请求，我也不会杀你，我最多就是把你留在这个城市，你即便是不回复修为，也有个炼气五六层的实力，这个城市没有人可以奈何你，你可以重新找一个依靠，虽然对方可能只是一个凡人，不过无妨，我对你的复仇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折磨你了。”

他的脸上真切的浮现出“怜悯”：“毕竟，我没有欺凌弱小的习惯。啊~不过师姐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先遇到碧髯老魔，又遇到了我……不过，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师姐有此番种种，想来之后的道路，一定是平安顺遂。”

他的法力微微波动，将抱着他腿的楚娇震开，而后转身，喃喃自语：“此番耗时一个多月，却稍解心结，能往金丹迈进，又收了杨柳一个金丹圆满的老魔，倒也不亏。之后应该想办法……”

“别丢下我！”

少女再一次抱住了李妄言的腿。

李妄言不由得眉头微皱：“师姐，你这就有些不知好歹了。我说了，我没有欺凌弱小的习惯。”

“我可以！”

“可以？”

“我可以不做正道魁首，我可以像是杨柳那样子做仆人侍奉你，我可以仍由你欺辱，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只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行的……”

她大概真的是怕极了。

“师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妄言的语调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应该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谋划，让你失去修为的是我，把你击垮的是我，让你像是现在这样子痛苦，惶恐的也是我……按照我的理解，你应该会很恨我……就像是我当初恨着你们一样。”

“我就是想要让你恨我，让你们体会我当初的感受，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求我不要丢下你，你说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你还有做人的尊严吗？”

她抱着李妄言的手越发的用力，指节都变得惨白：“若是，若是你丢下我，我便真的，不是人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师姐，如果你能够答对，我就带走你。如果你不能答对，那很抱歉。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不……”

这小小的拒绝自然没有意义。

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意义，毕竟答案对不对，只有李妄言知道。

“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师姐，我到底是什么？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两个问题？不，的确只是一个问题。

问题的核心在于，李妄言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他刚才好像就已经告诉了自己答案，他觉得自己会很他，对于李妄言这样子的人来讲，或许自己恨他才是真正的答案，他想要让自己如同过去的他一样过活。

楚娇的大脑，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飞快的运转，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她面露些许的欣喜，几乎是要脱口而出。

“我恨……”

不……

在这个时候，她突然之间犹豫了。

她有一种预感，当她说出这个话语的时候，她就真正的死去了，这是她多少次背叛自己？就在刚才，都说“想救她”的时候，她就又一次背叛了自己。

她一次又一次的……

李妄言其实说得没错，按理说，自己应该恨他的。她也很想恨他。

可是……

夜晚，她睁开眼睛，看到李妄言睡在对面的床上，她就感到安心。

早起做饭的时候，想到李妄言之后吃饭可能露出的觉得美味的表情，她就感到兴奋。

在和他一同执行任务，见证人生百态的时候，她觉得是那样自然，即便是这样子过一生也无妨，好像法力的丧失都成了无所谓的事情。

在碧髯老魔伏诛，李妄言打算离开的时候，她终于第一次诚实的面对了自己的心意，她请求李妄言再陪自己一段时间，因为她害怕一旦离开，这段关系就会结束。

今晚，本来她是打算……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滴落，她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如同认命一般的。

“我，爱你。李妄言。”

“即便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即便是直接而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但我爱你，我想要待在你的身边——如果这不是你满意的结果……你不想带走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了断。我不想……再依靠其他人了，我只想依靠你。我自己，下不了手。

就像是在墨灵死去的时候，我心里，只是侥幸的想着，幸好我没有在城里，幸好我活了下来一样……我就是这样子的东西。”

沉默，良久的在这个房间当中蔓延。

楚娇闭着眼睛，静默的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杨柳。”

碧绿长发，身姿窈窕的女人顿时出现在了这个房间当中。

“随我回天道宗。”

楚娇自嘲的笑了笑，她大概会死……不过，或许也好。

她早就该死了。

“对了，把她带上。”

“……诶？”

“遵命，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