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尔德和辛德雷两位大教授，应邀进入雷娜特的家，而且很明显，雷娜特并不希望其他人在场，所以里奇等人只能识趣地守在了外面。
望着紧闭的房门，利奥波德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似乎在凭借自己的想象，猜测里面将要发生的对话。
“稳定……稳定……”
里奇，在木屋外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念叨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了不远的贵族青年，“利奥波德大人，你对‘稳定’有什么见解吗？”
利奥波德侧过头，略一思索，有点犹豫：“辛德雷大教授的意思，越是纯净，就越稳定。或者说，越是稳定的，说明某种元素就越纯净。里奇先生，变异作物能在黑域繁衍生长，吃了又不会引发腐化，说明那种纯净的元素，对世界是有益的。”
“黑域里也有纯净的、对世界有益的东西……你的说法，和辛德雷大教授一样，就不怕引来审判庭吗？”里奇嗤笑一声，“至少在教会的解释里，黑域变异作物和神泪绿洲一样，都是苏拉的意志穿透黑雾，在腐朽世界洒下的祝福。黑暗罪恶诅咒的大地，怎么可能滋生对我们有益的事物。”
“你在试探我吗？”
利奥波德笑得更灿烂了，直接走到里奇面前，指了下对方胸前的提灯人徽章，“第一位提灯人诞生后，教会也是这样说的：圣主的伟大意志引导下，阿托斯窃得黑暗之力，承受黑暗之苦，而为苏拉而战。在教会的眼里，黑域里的一切，都是罪恶的，除非获得苏拉的眷顾或净化。”
“你们两个聪明人，彼此陷害也是一种乐趣？”
琳内娅实在忍不了，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利奥波德少爷，成为学者，也许只是你衣食无忧的一种快乐，但成为提灯人，是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利奥波德收敛起笑容，右手在额头画出三角圣礼，又捂胸微微鞠躬：“圣主宽恕，我很抱歉，美丽的琳内娅小姐……在对真理的追求过程中，异见也是一种学习和认知，我和里奇团长只是单纯进行学术讨论。”
琳内娅红了下脸，再次翻了个白眼，走远了。
“里奇团长，你和琳内娅小姐相遇，才是你最大的幸运，而不是成为提灯人。”
利奥波德和里奇对望了下，都露出了笑容。两人在刚才的交锋中，其实都达成了共识。纯净的黑域之力，才是稳定的关键，而并无善恶之分。
就像是提灯人，据说七阶的提灯人王者，就算不佩戴净化之章，在外界释放雾甲，对普通人也极少产生腐化污染。说明提灯人王者体内的黑域之力，已经和黑域腐化诅咒之类的“杂质”基本剥离，变得更加纯净。
教会可以把一切都归结于圣主苏拉的伟力，但少数提灯人早就模糊的感觉到，黑域之力来自黑域，却并非是邪恶的。
所谓的提灯人代价，那只是黑暗的诅咒，是另一类无法解释的力量导致的——严格来说，能承受黑域腐化侵蚀的提灯人，也是一类特殊的腐化病人，这点早就在三眼学会里成为心照不宣的共识。
……
怀尔德和辛德雷，已经在一楼主厅里喝了两杯松针茶了。他们的对面，黑色短发少女正拘谨地坐着，那双漂亮的幽绿色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解。
卡瑞尔是个乡下孩子，能识字，已经是难得的了。她眼里聪明的人，也许就是里奇、母亲雷娜特和琳内娅那样的人，做事考虑周到，难有错漏。
但很明显，无论是里奇，还是母亲雷娜特，对两位老者的态度，已经达到了迷信的程度。知识到底具备多大的力量，卡瑞尔的理解还很浅薄。
三个人保持着沉默，各有所想，还时不时会看一下角落里的某块打开的木地板，不知道雷娜特在地窖里究竟在干些什么。
终于，雷娜特拖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包裹，从地窖里出来了。还没有喘上几口，就拉住了卡尔瑞，强迫对方和自己一样，单膝跪在了两位大学者的面前。
“苏拉眷顾的人间智慧领袖，尊贵的霍贝梅茨的智者，知识与力量的匠人……”
雷娜特低着头，额头画着三角圣纹，向着两位老人采用了最诚挚的敬语，“我愿意付出所有，请为我的孩子，打造拯救生命的奇迹。”
说完，雷娜特带着卡瑞尔解开了身边的黑色包裹，取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罐，轻轻放到了餐桌上。
“这是……”怀尔德第一个跳了起来，一把抱住，看着浸泡在圣油里、拳头大的黝黑色水晶，声音微微发颤，“圣主啊，这是六阶的黑腐水晶！”
“哦，不，自然水晶，生命水晶……怀尔德，我们不是做梦吧？”
怀尔德的话还没说完，另一边的辛德雷也失神了，看着陆续上桌的玻璃罐，目瞪口呆。
同样大小，同样浸泡在圣油里，紫色的、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不等辛德雷反应过来，怀尔德已经掏出了一根银针，在玻璃罐里反复拨弄那些体积夸张的深渊水晶。
几分钟后，怀尔德两眼放光，笑得嘴角都抽搐了：“六阶……全是六阶的……圣主啊，这是混沌水晶！你看，辛德雷，多么美丽的事物，现在你要说苏拉祝福了黑域，我都相信！”
“不，我的，都是我的！”
辛德雷终于清醒了，直接挤开了怀尔德的身体，将桌面的玻璃罐全部搂住，发出了狂吼，“这些至少可以进行五百次，哦，不，一千次的组合试验！怀尔德，我把那个愚蠢的利奥波德送给你，你就不要和我抢这些了！”
“不不不！我也有不少化合课题，需要这些！明年、后年，不，以后十年，我都不和你抢了！”怀尔德的鼻子都要气歪了，直接上手，和辛德雷拉扯起来。
雷娜特抱着最后一个黑布包裹的玻璃瓶，吓得退了好几步，卡瑞尔则有些哭笑不得：“妈妈，智者都这样吗？”
“卡瑞尔，这才是改变世界的真正力量……”雷娜特深呼一口气，踏上小板凳，把最后一个玻璃罐放到了餐桌上，“这里还有一个，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玻璃罐被黑布盖着，但卡瑞尔知道这是上次进黑域时，莫名其妙出现在行囊里的东西，而且大概率就是阿迪娜送的。
从阿迪娜的手上，或是身边，卡瑞尔得到的高阶黑域素材，多得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基本全部丢给了雷娜特保管。但现在，雷娜特却全部端了出来，看架势是打算全部送给两位大学者。
“雷娜特夫人，我现在相信，教会从希尔德马克得到高阶树妖木髓的传言是真的。如果我没猜错，一定也是从你这里流出的！”怀尔德拉扯着辛德雷的长袍，一边还回头发出了感慨。
“都是苏拉的恩赏……”
雷娜特尴尬笑笑，又从身后取出一根黑布卷，轻轻展开，露出了一根油纸包裹、前臂长短、涂满圣油的淡紫色玉化树芯。
当初琳内娅救出卡瑞尔时，一共带出了三根树妖木髓，其中一根分给了琳内娅，一根送给了芬恩并最终上交教会。眼下的最后一根，成为了今天最重磅的献礼。
最后一个玻璃罐的黑布还没有揭开，出现在众人眼里的七阶树妖木髓，又把两位老人给看懵了——七阶的自然系树妖木髓，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放在了餐桌上，看起来很不真实。
怀尔德松开了辛德雷的身体，心头猛跳，直勾勾地盯着桌面的淡紫色木芯，慢慢露出怒容：“教会上次得到的树妖木髓，是七阶的？圣主啊，这些虚伪的骗子，按照当年安娜皇帝定下的协议，七阶的黑域素材，三眼学会可以要求分享！”
辛德雷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罐，整理了下长袍，慢慢走到雷娜特面前，露出了和蔼的微笑：“雷娜特夫人，卡瑞尔是个善良、聪明的孩子，我觉得可以当我的学生……那个愚蠢、吝啬的利奥波德，已经让我伤透了心！”
门外，利奥波德突然打了个喷嚏，茫然地看着雷娜特家的木门，他感觉好像听到导师在说自己的名字。
三眼学会的地位毋庸置疑，从黑域武器，到魔药，再到各种新生产工具的发明，几乎都出自三眼学会的手。可以说，三眼学会是大迁徙后，帝国能够苟延残喘至今的重要支柱，住着一群连教会都不得不容忍的聪明人。
但是数百年里，能够加入三眼学会的提灯人，却少得可怜。先不谈脑子如何，光是识字这一道门槛，就筛掉了绝大多数来自帝国最底层的提灯人。
卡瑞尔张大了小口，她怎么也想不到，旁人眼里高不可攀的大学者，居然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而且很明显是在讨好自己的母亲。
“辛德雷，还是听听雷娜特夫人怎么说吧，这样珍贵的礼物，意味着我们要解决一个更难的问题。”怀尔德还是更冷静一些，这次他没有和老对头顶嘴，反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面色凝重。
雷娜特看了眼卡瑞尔，把愚者的代价说了一遍。其实不用她介绍，最了解提灯人的三眼学会大教授们，早就对愚者的宿命知根知底。
“嗯，你的思路是正确的，我们无法解决混沌诅咒的代价本身，但却可以控制后果。”
听完雷娜特的讲述，辛德雷摸着自己的光头，围着餐桌慢慢绕圈，“对卡瑞尔来说，高阶的稳定魔药，而且必须是混沌系素材制作的，可以有效缓解五感迷失的发作频率，还可以压制黑域之力失控的风险。”
怀尔德笑着连连点头：“这颗混沌水晶是六阶的，按照辛德雷的理论，稳定性不用怀疑。再配合那颗六阶黑腐水晶，至少可以做出几百瓶的六阶混沌系稳定魔药，也不用再添加其他素材了。”
雷娜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对这个说法似乎并不满意，将卡瑞尔拉到了身边，然后提裙蹲身：“不，卡瑞尔现在已经三阶了，尊敬的怀尔德先生、辛德雷先生，我希望能把所有的风险都降到最低最低！”
说完，雷娜特扯开了最后一个玻璃罐的黑布，不再说话。
静静地看着玻璃瓶里的神秘白色丝绒团，怀尔德和辛德雷，都皱起了眉头，然后慢慢的，两人的瞳孔都同时开始收缩。
“痴愚之母的蜕皮……七阶的混沌系黑域素材……圣主啊，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两个老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的目光。这种震撼，远比那根同等档次的七阶树妖木髓，还要让人心惊肉跳。
用七阶的痴愚之母蜕皮来制作稳定魔药，想起来就会让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抓狂，这已经不是浪费不浪费的问题了，而是对苏拉的犯罪！
“怀尔德，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才那么热情的邀请我一起来希尔德马克……黑域变异黑麦，其实普通的生物系教授就够了。”
辛德雷颤着手，重新将黑布盖上，然后死死盯着自己的老对手，希望得到正确的回复。
“辛德雷，我能相信你吗？或者，你能相信我们吗？”怀尔德捏着胡子，针锋相对，眼里闪烁着锐利的精光，“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绕开教会，获得不受任何人干扰的研究资源！”
“是那位伯爵大人给的承诺？”辛德雷低头沉思了片刻，又缓缓摇头，“怀尔德，对我们这些追求真理的人而言，利益并非我们的动力，但我们又必须用利益去拉拢其他人为我们服务，甚至是丢命……就外面那几个人，就不要去奢望痴愚之母了。”
“辛德雷，如果只是里奇和希尔德马克伯爵，那捕捉痴愚之母只会是一场梦，我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怀尔德突然笑了，伸手指了指辛德雷的光头，“会有其他人加入的，这会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
辛德雷摸了下自己的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耳根开始发红，很没有底气地垂下了头：“夜枭吗……嘶，那个，我会成为合作的麻烦吗？”
“不，也许会是助力。”怀尔德突然笑了，仿佛年轻了很多岁。
看到两位大学者进入了状态，雷娜特偷偷拉着卡瑞尔的手，悄然走进了一边的客房。
“妈妈，痴愚之母到底是什么？”
卡瑞尔从头到尾，都没有听懂大家在说什么，只是凭借直觉，那团神秘的白色丝绒物质，可以让自己远离愚者悲惨的命运。
雷娜特抚摸着女儿的脸，轻言细语：“卡瑞尔，本来妈妈不想让你牵扯进来，但是为了你的生命，妈妈什么都愿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