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靠在办公椅上,看着桌上分散的关于伽奈的监测报告,纸页边缘被他的手指摩挲得有些卷曲。
变异指数的曲线像一条不安分的蛇,在标准线上下剧烈起伏,最终落回临界点下方,每一次峰值都对应着一次抑制剂注射记录,旁边有他潦草写下的备注:
“情绪波动异常,提及克洛伊的频率升高。”
终端屏幕毫无预兆地亮起,幽蓝的光刺破房间的沉闷 没有铃声,只有一行简洁的文字悬浮在中央:
【通讯请求 - 发件人:帕莱】。
纽特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制服领口,按下接听键。
屏幕亮起,但出现的并非帕莱本人,镜头对准的是一张铺着深绿色绒布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精巧的金属零件和一把细小的螺丝刀。
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拿着气吹,小心地清理一个齿轮内部的灰尘,背景是模糊的书架轮廓,能看到一些皮革封面的古籍和几件被精心放置的矿物标本。
“纽特主管。”
帕莱的声音传来,清晰而平静,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介于少年与长者之间的奇异腔调,镜头依然对着那只忙碌的手,没有转向说话者。
“希望没有打扰你宝贵的休息时间。”
“随时待命,帕莱先生。”纽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些,“您那边应该是深夜了。”
“而在深夜整理些旧物总能让人平静,不是吗?”
帕莱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气吹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下飞舞。
“麦特罗尼亚的雨季似乎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怀尔德小姐的情况如何?”
来了。
纽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最新的报告。
“总体稳定,新调配的抑制剂经过弗洛希改良后起了关键作用,上次的急性变异反应已经得到控制,生命体征数据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逐渐回归安全阈值。”他顿了顿,选择着词汇,“生理层面的恶化暂时被遏止了。”
手套停顿了一下,用小刷子拂去齿轮最后一个齿槽的灰尘。“‘暂时’。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词。那么,心理层面呢?”
无形的压力从纽特的心底涌现,仿佛帕莱能透过屏幕看到他脑海中的评估。
“存在显著的情绪波动和认知固着现象。她对特定的对象,主要是克洛伊,表现出高度专注,这种专注混合了学术性的好奇和……”他斟酌了一下,“……一种更为个人化的执著,她试图申请成为克洛伊的专属研究员,被我暂时搁置了。”
“嗯,明智的决定,介于同意与否定之间往往是最好的”
帕莱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终于放下了那个齿轮,拿起旁边一个更小的、类似钟表擒纵轮的零件,对着光检查。“她对自身境况的接受度呢?”
“缺乏足够的自我认知。她似乎更倾向于将身体的变化视为一个需要破解的外部课题,而非一部分的自我,这可能导致她低估风险,采取……非理性的行动。”纽特补充道,“今天下午,弗洛希与她进行过一次谈话,内容不详,但之后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至少表面如此。”
“那位特殊的病患吗……”帕莱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考量,“他的确能找到与‘特殊存在’沟通的话题,这也是他最重要的价值所在。”镜头微微晃动,似乎他终于拿起了终端,画面切换,对准了窗户。
窗外是联邦首都的夜景,璀璨的人造星群在玻璃上反射出冷硬的光点,与室内温暖的灯光形成对比。
“纽特,你认为她的危险性目前等级是多少?”
纽特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屏幕上那些遥远的光点,想起伽奈那双时而空洞时而灼热的淡红色眼睛。
“可控,但处于临界点,抑制剂和监控措施是目前束缚她的缰绳。一旦她对克洛伊的执念突破某个限度,或者她的身体出现我们无法预料的新变异,缰绳可能会崩断。她非常聪明,帕莱先生,而且她不在乎规则,只在乎她想得到的东西。”
“一个被困在脆弱躯壳里的天才,灵魂却在向非人的领域滑落,光幕污染总是能带来最讽刺的造物。”帕莱轻轻叹了口气,“保持当前监控等级,满足她的部分研究需求,特别是机械理论方面,尽可能让她专注与某件具体事物,但必须严格限制她与克洛伊的任何非必要接触,所有接触需提前报备,并由你或弗洛希在场。”
“明白。”
“另外,”帕莱的声音顿了顿,背景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金属合拢的“咔哒”声,应该是某个精密装置被盖上了盖子,“【繁星】那边,奥菲恩首席又发来了加密质询,语气比上次更为焦灼,显然他不太相信我们常规的进度报告,所以下次汇报时,可以适当透露一些‘积极进展’,比如她对某些理论表现出超常领悟力,但务必强调稳定剂的‘不可或缺’和环境的‘特殊性’。让他安心,但也让他明白,离开伽德勒,他的女儿可能瞬间瓦解。”
“我会妥善处理。”
“那就好。”帕莱的语气缓和下来,镜头重新转回那张工作台,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正将修复好的微小机芯放入一个天鹅绒衬里的盒子。
“照顾好我们的‘特殊资产’,纽特主管,也照顾好你自己,麦特罗尼亚的未来,需要清醒的头脑来维系。”
通讯切断,屏幕暗下,重新变回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纽特疲惫的脸孔和身后堆满文件的杂乱办公室。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敲打着医疗中心的金属外壁,连绵不绝。
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伽奈的报告,又看了一遍那条起伏不定的曲线,将其放入标注为“持续观察”的文件夹,然后站起身,走向咖啡机,准备迎接下一个需要保持清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