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的承认如同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在胸腔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她不再躲避弗洛希那双非人的眼睛,任由那流金色的目光剥开她层层叠叠的防御,触及内里最滚烫、也最扭曲的核心。

弗洛希似乎微微颔首,黑袍的阴影随之流动。

“理解的需求往往先于理解的行动。你渴望被‘看见’,但不是作为怀尔德家的变异体,也不是作为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病例编号,而是作为你自己……伽奈。”

他吐字很轻,唯独那个名字在他沙哑的声线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重量。

“所以你认为,那个机械构造体,因其非人的本质,或许能提供这种‘看见’。”

病房内的光线恒定不变,冷白色,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寸金属表面,将阴影都驱赶得无处藏身。

伽奈感到右臂骨骼深处的摩擦感又开始了,一种细微却执拗的啃噬,从内部提醒着她那正在进行的、不可逆的变迁。

“她……”伽奈开口,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她不像他们,她的‘眼睛’后面没有那些……预设的评判。”

她艰难地寻找着词汇,试图描绘那种模糊的直觉。“医生们看到的是偏离标准的异常值。父亲看到的是需要被修复的瑕疵。甚至是主管……”她顿了顿,“他看到的也是一个需要被安抚、被控制的麻烦,而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一种纯粹由逻辑和金属构成的、却奇迹般承载着“意识”的答案,与她一样格格不入,却被众人所接受。

这种矛盾性让她着迷,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吸引着她这只扑火的飞蛾。

“可答案往往有很多面。”弗洛希走向窗边,永夜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他面具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过度聚焦于一面,会错过全景,甚至伤及自身。”

他没有回头,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精准地投向她内心的疑虑。“就像你之前的剧烈反应,不仅仅是生理上突如其来的异变的,对吗?”

生命监测仪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伽奈感觉蓝色晶体项链下的皮肤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想起聊天室里那些滚动的、黑暗的念头,想起指尖划过终端屏幕时那种战栗的占有欲,想起看到克洛伊与洛肯并肩离去时,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灼热情绪。

弗洛希说的一点没错,那不仅仅是变异组织的躁动。

“……我不喜欢无法理解的事物。”她最终选择了一个谨慎的说法。

“所以你认为其中出现无法理解的一环”弗洛希接话,语气平淡无波。“是与她同行的洛肯干员,对吗?”

伽奈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床单上。

“他……没有资格。”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尖刻。

弗洛希转过身,流金色的瞳孔在面具的阴影下显得深不可测。

“资格并非由单一标准界定。在伽德勒,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资格,他擅长此道,正如你擅长解析。”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试图移除一个运转良好的变量,往往会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尤其是当这个系统,本身也并非稳定态时。”

这是警告,还是提醒?

伽奈分辨不出,她只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仿佛一拳打在包裹着绒布的钢铁上。变异的肢体赋予了她力量,却也将她禁锢在这具充满痛苦的身体里;她的智慧能黑进联邦数据库,却无法理解最简单的人际纽带。

“那我该怎么做?”她问,声音里透着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茫然。

她知道这不像她,她习惯掌控,暗中计算,习惯拆解,而不是被动地寻求指引。

弗洛希的目光掠过她床头那堆抑制剂和写满公式的笔记。

“学习,观察,在你学会足够控制之前保持距离,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你的兴趣对象,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他走向门口,黑袍下摆无声地拂过光洁的地面。

“伽德勒提供资源,而非答案。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不过要记住,怀尔德小姐,信任需要契机或者时间,急于求成只会导致事故滋生,对你,对她,都是如此”

门在他身后滑开,又轻轻合上,将他与那片过于明亮的走廊一同隔绝在外。

病房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她自己呼吸的声音和仪器单调的鸣响。

伽奈缓缓躺倒,抬起那只变异的手,对着冷白色的灯光,骨甲在光线下泛着类似金属的冷硬光泽,其下潜藏着的力量既令人恐惧,又令人着迷。

弗洛希没有给她想要的捷径,甚至没有肯定她那炽热而扭曲的渴望,但他给了她某种更坚实的东西: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框架。

她的病症,她的渴望,她的痛苦,都被置于一个更宏大、更非人的视角下审视,不再是无法理解的惩罚,而是一种需要学习和管理的状态。

她侧过头,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流动的光带。

这座城市,伽德勒,麦特罗尼亚,就像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精密仪器,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个零件,按照某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规则运转着。

而她,伽奈·怀尔德,既是这仪器中一个即将脱轨的故障零件,也是一个固执的、想要理解整个系统运作机制观察者。

她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压抑骨骼深处的摩擦声,而是尝试去“倾听”它,如同倾听一台复杂机器内部齿轮的咬合,痛苦依旧,但那令人窒息的恐慌似乎消退了些许。

答案需要自己寻找。

……

她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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