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暖芹汀,描绘的是一幅温暖水波轻拂着芹菜生长的水边小洲的宁静画面,富有诗意与画面感。好趁春来,与君同游。

写文章如同说话一样,有的通俗易懂条理清楚,有的深奥曲折隐晦不明,哪一种属于善辩的人呢?说话是为了表达人的思想,说过的话恐怕遗忘消失,所以就用文字记录下来。文字与说话是同一个目的,为什么写文章要把宗旨隐蔽起来呢?

狱吏审理疑难案件,廷尉处理有疑问的事情,有的含糊不清,和那办得清楚明白的相比,哪一个是好法官呢?说话以明白流畅为精妙,写文章以宗旨清楚为畅通,公文以明白准确为优秀。深奥隐晦,使人难以明白其宗旨的,只有像“赋”、“颂”这类文体。

经传上的文章,圣贤的语言之所以不容易懂,是由于古今的语言不一样,各地的方言不相同的缘故。古人说话论事的时候,并不是竭力要让人难懂,把含意隐蔽起来。后人看不懂古人的文章,是由于时代相距太远了,这只能说是语言不同,不能称古人才智博大。

内容肤浅的文章如果叫人难于读懂,这叫做笨拙,不能称为才智高明。秦始皇读了韩非的书,赞叹说:“我怎么偏偏不能和这个人生活在同一时代呢!”正是由于韩非的文章可以使人读懂,所以他讲的事情才能引人深思。如果韩非的文章深奥难懂,必须有老师指导才能读懂,那么秦始皇就会把它扔在地上,还有什么赞叹可言呢?

写文章的人,应该力求作品读起来通俗易懂而写的时候却很费力,不应该推崇那种读起来晦涩难懂而写的时候却不费力的文章;口头论述要力求解释明白,使人可以听懂,而不能为了追求深奥曲折,使人难于听懂。孟子看一个人贤与不贤,是以瞳人清亮与否作为标准,同样,考察文章好坏,要以道理明白与否作为标准。

踏莎行

波暖芹汀,风香兰圃。清尘几点茸茸雨。画船丝竹载梁州,彩旗绳板欢游女。

修禊初三,禁烟百五。年华恰到风流处。一生只当百回春,一回春到休轻负。

这首《踏莎行》以“春”为经,以“游”为纬,织出一幅色泽明丽、声情摇曳的江南春嬉图。词人先写“景”——水暖、风香、雨茸;继写“人”——画船、丝竹、游女;再写“节”——修禊、禁烟;最后归结于“情”——对青春、对风流的珍惜与劝勉。

通篇音节和婉,意象稠叠,而内在的情感逻辑却始终连贯:由良辰之美,写到嬉游之乐,再转到人生之叹,结拍以“一生只当百回春,一回春到休轻负”发为警醒,遂使小词在绮罗香泽之外,别具一种深沉的珍惜意识。

一、“波暖芹汀,风香兰圃”——触觉与嗅觉的合奏

“芹汀”乃水边长满水芹的小洲。春波既暖,水芹的嫩芽便最先得其润泽;一个“暖”字,把阳光、水温、植物萌动以及人心之舒畅一并传出。“兰圃”泛指花圃,亦可指幽谷。春风所过,兰香暗浮,且不说目之所见,先以鼻观领之,可见词人造境之巧。两句对起,一句写水,一句写陆;一句触觉,一句嗅觉;一句从“波”字见动态,一句从“风”字见流动;合奏而成春之“体感”。

二、“清尘几点茸茸雨”——动中之静,微景传大景

江南早春常是细雨如尘。词人却用“清尘”二字,既写雨丝之轻,又写空气之澄。雨点落在茸茸春草上,似触还休,似坠还扬;草色因雨而愈显“茸茸”,雨势因茸草而愈觉“几点”。“几点”与“茸茸”之间形成一种微距摄影般的景深,把读者一下拉到草尖雨脚之间,屏息凝视。这一句是全词的静观之眼,也是由景转人的过渡:雨细,则游人可出;尘清,则丝竹可奏。

三、“画船丝竹载梁州,彩旗绳板欢游女”——声色大开大阖

“画船”点出游湖之舟;“丝竹”指舟上乐部;“梁州”乃唐教坊曲名,声调宛转流美。词人不说“奏梁州”,而说“载梁州”,仿佛整支乐曲被船腹盛满,随水纹荡漾,声在波心,亦在人心。“彩旗绳板”则是岸上游女之戏。彩旗,指秋千上飘扬的绣旗;绳板,即秋千踏板。

唐宋时期,寒食、清明前后,女子竞设秋千为戏,谓之“半仙之戏”。旗飞板荡,人影衣香,与水上丝竹互为呼应。一句写舟,一句写岸;一句写听觉,一句写视觉;一句悠扬,一句腾跃。空间、感官、节奏皆成对偶,遂使春意“立体化”。

四、“修禊初三,禁烟百五”——节序的点题

“修禊”指三月上巳祓禊之礼,自王羲之兰亭后,已成文人雅集、士女嬉春的代称。“初三”点出时日的精确。“禁烟”即寒食禁火,在清明前一两日,相传百五日为寒食(自冬至后一百零五日)。两句连用,既见词人熟知节物,又把上巳与寒食绾合于一时,拓出一片“佳节频仍”的欢情背景。春到此时,已是“最是一年春好处”,故下句紧接“年华恰到风流处”。

五、“一生只当百回春,一回春到休轻负”——由景入情的警策

人生百年,而春仅一度,故“一生只当百回春”是退一步的假设:即使人能活一百岁,也不过逢得百春,何况人寿常不满百?词人却以“只当”二字轻转,把“百回”说成极有限的数目,愈觉其少。“一回春到休轻负”则是进一层的叮咛:既然每春都不可再得,便该纵情领略,莫待无花空折枝。

两句一退一进,一抑一扬,语势短峭,而意极沉痛。它既是对前面“欢游”的肯定,也是对“欢游”背后的生命焦虑的揭示:正因春光易逝,才要“及时行乐”;而“及时行乐”四字,在此并非颓放,乃是对生命本真的热爱与守护。

词人对春之眷恋,实乃对生命本身的眷恋。“风流”二字,在此并非轻薄,而是指生命最鲜妍、最灵动、最富创造力的状态。它可以是踏青游女,可以是曲水流觞,也可以是少年心事、中年豪情。“一生只当百回春”的“当”字,有“抵得”“算作”之意,言外更有“即使把一生全部拿来,也只够换取百春”的痛惜。

于是,词中的“欢”便与常见的“及时行乐”不同:它带着一种清醒的底色——既知春之有限,故每一次相遇都要“全情投入”;既知人之有限,故每一次绽放都要“尽情尽兴”。这正是宋词中少见的“积极的感伤”:感伤而不颓唐,流连而不耽溺。

若再推开一层,此词亦可视为对“文化春天”的隐喻:修禊、禁烟、丝竹、梁州,皆华夏之礼乐风流。当此“年华恰到风流处”,词人愿国人亦“休轻负”——珍惜传统,珍惜文化之春。如此,则个人之春与家国之春,同此一理。

这首《踏莎行》以生香真色之景,寓流光易逝之叹;以绮罗丝竹之盛,发珍惜生命之思。它先以“茸茸雨”细摹春魂,继以“绳板欢”张大声势,结尾却以两句简峭的警策,将前面所有繁华收束为一声低低的叮咛:莫负春,更莫负生。全词至此,遂从“江南春嬉图”升华为“生命之箴言”,令人在旖旎风光中,怦然心动,掩卷低回。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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